此刻他们三人围坐在印第安式帐篷里的火堆旁。奥捷爷爷一头灰银的长发编成了传统的辫子,正满足地抽着烟杆。
毛亚西把残余的野兔骨头抛到帐篷外,给他的两条狼犬分享。「加吉夏,你还是吃得那样少啊。爷爷,他真的没有生病吧?」
奥捷爷爷呼出烟雾,端视拜诺恩那苍白的脸,以生硬的英语说:「不。他比你还要壮。我敢说他一生从没有生过病。是吗?」
拜诺恩无言。他回想自己的过去,确实除了外伤以外,他从来没有看过医生。也许这就是养母碧达娜把他看成「怪物」的原因吧……
为什么不会生病?答案很简单:他身体里早就寄宿了比任何病菌还要可怕的东西。
——这倒很讽刺啊……
「你为什么知道我从不生病?」
「就在几个月前,我亲眼看见你几乎踩上一条眼镜蛇。连它也不敢咬噬你。」
拜诺恩凝视爷爷那双苍老的眼睛。他感觉得到,爷爷并没有用一种像看见怪物的眼神来看他。这是最令拜诺恩安慰的事情。
「对,对,还有一次……」毛亚西朝拜诺恩作了一个抱歉的表情。「我不是有意偷看你,只是碰巧看见,你从那岩顶上一跃下来,就像鸟儿般轻轻着地……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力量?」
「不要追问他啊,毛亚西。」奥捷爷爷用纳瓦乔语说。「正如我们不应该追问,那天他为什么流浪到这片荒野来。」
奥捷回过头来又向拜诺恩说话。「我们并不害怕你,你知道原因吗?」
「我知道。你教导过我,在纳瓦乔族人的眼中,天空和大地自有其法则。狩猎者与被猎物。日出与日落。草与石头。一切都有它存在的目的。」
奥捷点点头。「而我们身为人类,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怀着敬畏的心,顺从法则而活。过度仰赖我们的智慧是愚蠢的行为。」
「那么在面对邪恶之时呢?要顺从邪恶吗?」
奥捷拿起一根杆子拨弄火堆,继续抽着烟。「许多人类把毒蛇视为邪恶。那是真理吗?他们这样想,只是因为毒蛇带来死亡。可是对于毒蛇本身而言,它的剧毒与利齿却是它求生的武器。那么你认为毒蛇是象征生存还是死亡?」
「那并不代表,我们人类不应跟毒蛇斗争啊……」
「对。可是人类也没有憎恶毒蛇的理由。只是生存的斗争而已。」奥捷爷爷瞧着拜诺恩的眼睛好一会才又说:「正如你也没有必要仇恨自己身体里的魔鬼。」
——这个老人好可怕。全都看透了。
「我知道你来的真正理由是为了追求平静的人生。而这片荒野,还有我们爷孙俩,都很自然地接纳了你。」
拜诺恩深深地朝爷爷躬身道谢。
「所以当我在今天下午收到一件东西时,我不知道是否应该交给你看。」
拜诺恩悚然。
——不!不要……
「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奥捷爷爷从衣襟内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织绳袋子,「我跟祖灵们都看见了,有一种很强烈的东西在召唤你……是你们称为『宿命』的东西……」
拜诺恩跪伏向前,接过那个袋子。
「你是否要接受它,不应该由我来替你决定。你自己选择是否打开它吧。」
拜诺恩感到手上的袋子仿佛像铅块般沉重。他瞧着它喃喃自语:「我早就知道,躲在这里也没有用……我可以抛弃自己的过去,然而我的过去却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
「那么你便勇敢面对它啊。」
「可是我害怕……我害怕又要把不幸带给身边的人……」
奥捷抚摸他的头顶。「然而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这种不幸已经开始了呢?你宁愿用自己双手结束它,还是毫不知情地隐居在这儿?」
拜诺恩闭起眼睛,久久还是无法把袋子打开。
拜诺恩回到那块他最喜欢的山岩顶上,生起了一堆柴火。他站在月光下,手里紧紧握着那个袋子。
——宿命……
就像无意识般,他的手指把袋口的绳结解开来。
里面是一张折成四分之一大小的报纸。是昨日的《纳瓦乔时报》的头版。上面转载了一篇来自凤凰城的新闻。
拜诺恩的脑袋瞬间结冰了。
比他想象的要糟糕一百倍。
拜诺恩霍然转身,抛去手中的报纸。
毛亚西捧着许多东西,刚刚步上岩顶来,正好看见拜诺恩那副冷静肃杀得吓人的面孔。
「我现在立刻就走。」
「我知道。我有预感。」毛亚西走近他。「你的行李我都替你收拾好了。还有这件大衣。」
毛亚西为拜诺恩穿起黑色的皮大衣,又把沉重的行李交在他手上。
「我的马就在下面。骑它到圣别多镇,在那儿可以转公车。」毛亚西拍拍拜诺恩的肩膀。「把马儿寄在站长那就可以了。我会去取回来。」
拜诺恩与毛亚西拥抱了一下,然后就像毛亚西上次看见那样,从岩顶一跃而下。
以不舍的眼神看着空中拜诺恩飘飞的大衣,毛亚西不禁赞叹。
——加吉夏,飞吧。
他没有看脚边那张报纸。
一阵风刮过,报纸被吹到火堆上,迅速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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