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要是在这重要的一役落败,过去堆砌的名声就要像沙滩堡垒般崩倒……
他低下头看手上的盾牌。上面漆着他亲卫队的独有标志——一个带着钩尾的十字架。他知道这个标志跟基督无关,而是来自更遥远的东方……
「队长阁下,看来你还在苦思破敌的妙计啊……」一阵阴柔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又是那个自称叫「夏米尔」的老人。
老人仍旧穿着修士般的厚厚斗篷,没有露出眼睛,那张单薄而干燥的嘴唇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骑在一匹黑色的瘦马上。冯·古渊有点讶异:在这么激烈的战事中,这个老人竟然有胆量随军而来。
冯·古渊向他扬一扬盾牌,苦笑着说:「我们的好运已耗尽。」
夏米尔最初出现在冯·古渊跟前时,就是呈献了这个「钩十字」徽号。自从用上它,冯·古渊的骑兵就接连打了几场胜仗。为了保持这运势,冯·古渊把他收作客席参谋。可是这个神秘的老人从来没有什么进言,冯·古渊几乎已遗忘了他的存在。
夏米尔笑而不答。
冯·古渊又丧气地说:「你好歹也是我的参谋,若有什么进言就快说吧,否则快点逃走。你虽然年老,但我也不想看见你在乱军中身首异处。」
「为了胜利——不,应该说,为了取得更强大的力量,阁下不惜一切代价吗?」老人那认真的语气并不像在说笑。
「只要让我打胜这场仗,我什么都不管。」冯·古渊神色凝重,握紧腰间的剑柄。他已决定了,要是这个老人只是拿话来刺激他,或是拿他的失败开玩笑,便马上挥剑斩下老人的首级。「我连灵魂也可以不要。」
老人无言点点头。他从怀里拔出一柄像锥子的匕首。
◇◇◇◇
冯·古渊与他的五十三骑亲卫精锐,挥舞着刃身冰冷的长剑,全速朝库曼人的阵地冲锋。
脱光盔甲的骑士们只穿着「条顿骑士团」印有黑色十字架的白袍,轻松的身体重新贯满了能量。二百一十六只马蹄飞奔。白袍飘扬。所有人都异常地沉静,没有发出半声呐喊。
五十四人的眉心处,都用匕首刻了一个鲜血淋漓的标志:向左方旋转的「钩十字」①——与他们盾牌上的徽纹刚好相反。
『注:钩十字(Swastika)标志可见于不同的古民族,一般均为钩尖向左,表示十字向右(顺时针)旋转,例如佛教的「卍」。纳粹党所使用的则方向相反。』
就像奇迹一般,骑士们安然穿过库曼人撒下的绵密箭雨。只有两骑因为马匹中箭而倒地。也有十数人被箭矢划伤,但都不是致命的部位。
冯·古渊更是全身毫发无损地完成了冲锋。
一到了短兵相接的距离,那就几乎变成单方面的杀戮。一向对骑射极自豪的库曼人士兵,给这一幕景象吓呆了,纷纷仓皇逃避。冯·古渊的骑兵队就如一柄尖刀,直插进敌阵的心脏。
鲜血从冯·古渊额上的「钩十字」伤口流到嘴唇。他狞笑着,伸出舌头舐吃血液。
胜利的味道。
◇◇◇◇
这场战役从来没有记载在任何典籍上。
三个月后,鲁道夫·冯·古渊遭受了开除军籍及骑士团籍,并被投入黑牢的命运。
如此公然在战场上施行巫术,在教廷眼中是不可饶恕的极恶罪行。即使杀了多少异教徒也不足以抵偿。在匈牙利国王的调停下,「条顿骑士团」获得了特赦——为了抵抗东方的异教军及保护商旅的通道,骑士团仍具有极大的存在价值。
可是冯·古渊的存在则必须抹消掉。
身在暗无天日的石砌黑牢里,冯·古渊并不指望有任何人来拯救他。跟他一起冲锋的骑兵已经给当成阵亡者「处理」掉。他知道等在自己面前的只有火刑……
「你后悔吗?」又是那个阴柔而苍老的声音。
冯·古渊瞧向牢房那仅有的小窗。并没有人在那儿出现。不对,刚才的声音不是来自外头……
那穿着修士袍的瘦小身影,就坐在石牢最阴暗的角落上,身躯仅能辨出一点轮廓。
冯·古渊没有问他是怎样进来的。这个老人已不是第一次令人惊奇。
「我没有后悔。」冯·古渊微笑。「我胜利了。」
老人伸出双掌,比一比牢房四周。「这样子就叫『胜利』?」
「每一个人最后都得死亡。」
「真的吗?」
冯·古渊好奇地瞧着那副藏在斗篷帽子里的脸。
他们沉默了许久,没有说半句话。
巫毒之舞
冯·古渊睁开眼睛。
刚才的影像究竟是梦还是回忆?他不晓得。
吸血鬼是不必睡觉的。要是消耗了太多力量,或是长期缺乏鲜血补充,吸血鬼的身体机能会自动变慢,肢体会变得僵硬,甚至完全进入静止状态,以保存和积聚残余的能量。但这绝对和生物的睡眠不同。
——那么吸血鬼会作梦吗?
已经是几乎八百年前的事,还是没有忘记,甚至没有变淡。冯·古渊仿佛还嗅得到那个阴森石牢里的霉臭气味。
那是他仍身为人类的最后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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