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脚就轻多了。脚步得轻盈,不能再大大咧咧地拖着后跟走了,别吓人家:哪来这傻妞?
又一想:管他呢。都这时候了。
可扭了几步,忍不住又赞一句:好身段!
又黯然了:真是世事无常呀!
坚强!我告诫自己:做女人,也要做芙蓉!
如果生而为鱼,至少不用再担心失足落水,如果生而为鸟,至少不用再操心贷款买房。至少,我现在是清醒的,至少是越来越清醒了。经此一夜,没有人能象我,迅速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我对着镜子说:“没有人!”
这半天我照了无数遍镜子了,差点没把镜子照破了。
这镜子再大些就好了,比如家里那面穿衣镜。
家里。我怔住了,家里!这大半天沉醉在重生的喜悦里,昏沉沉地只知道感激:感谢天地众生,感谢物种进化,傻呼呼地只知道新鲜:这是我?一辈子当两辈活了。
我惶然四顾,瞬间如坠冰窟。另一个我在家里,那个鬼在家里!
今天小慧该带孩子回来了。
我扔了镜子,慌慌张张朝塬下跑去。
身体却十分虚弱,没跑几步不得不停下来喘息。
不行,这样子跑回去有什么用?该怎么做,该怎么说?谁信我?得好好想想。我用手敲着脑袋:想呀,快想呀!
别急别急,现在是中午,大白天的也许他不敢做什么。
我抬头看看天,几点了?太阳似乎往西斜了一点。没那么快吧?或许因为我是歪着头看的。
我站直了看看,是斜了一点。妈的,这就是时间,你不急它也不急,你一急它嗖的就跑了。
还想什么呀?回家!
我跌跌撞撞地往回赶,走几步歇一歇,嗓子干得能喷出火来,腿也沉得快拖不动了。
也不知人长这么粗两条腿干什么,粗也粗不过柱子,快也快不过兔子,图什么?
第三十三章
实在走不动了。我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只觉再没有一丝力气了。
我伸手朝着家的方向,叫着妻女的名字:小慧!点点!叫了几声,又扶着崖壁慢慢站了起来。
丽红抱着毛衣坐在窗前,双手机训孛钭牛勖h豢醋盼绾笪奕说穆ハ拢髅ω鞯摹?br>
到了她这个年龄,头发开始往里长了,在脑子里缠成一大团,所以不能动脑子,想什么事都只是一个字:烦!
所以她变得沉默寡言了。说也只是一个字:烦!似乎是为了少看些让她烦的人和事,眼睛也自动变小了,口径缩小后,射出的目光压强就大了,冷冷的如针。
这些变化让建伟很不喜欢。他经常看着窗外那排身材婀娜的小杨树,怀念当年的那个丽红:一张微微有些黑的圆脸,一双总是扑闪闪的俏眼,那小嘴一撅,就悬起建伟一颗心,那嘴角一翘,就挑起建伟一个人。不不,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一个是白天的建伟,一个是做梦时的建伟。
还有那小腰,把多少目光焊在了那圆弧翘起的切点上,还有那小舌头,一挨上人就酥得掉渣,还有,还有!唉,那个小鹿般可人的丽红现在在哪?
于是他就经常问丽红:那个丽红在哪?她死了吗?
她总是懒得去回答。这个朝夕相处的男人,认识他都多少年了?这个他曾守在她家窗下,耐心记录她每晚几点回家,几点关灯,并写在纸上推测规律,想她会干什么,想她会想什么;这个他曾在她枕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他要几年内当科长,几年内当处长;这个他曾把处长的话反复说给她听,反复问她:这话会有什么意思?如果是她会怎么回答?
现在这个他已渐入中年,头发每年少三千六百根,小肚子挺得象屁股,可还只是个刑侦科长。已不再半夜爬起来,坐在阳台上抽烟,眼睛亮的象猫头鹰;已不再把双旧皮鞋擦的发亮,能照见额上的皱纹才出门;一回家就倒在沙发上,把双臭袜子象靴子样立在门口,熏得整栋楼别说没蚊子,连金鱼都养不活;一回家就要吃要喝,顿顿要喝酒,顿顿嫌菜不好,当自己雇了保姆呀?现在酒是他媳妇,酒厂是他丈人,她不说话他嫌家里象坟场,她一说话他又嫌唠叨,切!他算什么呀!
今天一早保卫处打电话让赶紧去,说是精镗车间有案子,嗬!这下精神了,把那裆快掉到膝盖上的裤子提了又提,把那破帽子戴上,象赶集的老农扣了顶脱圈的草帽,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板着个脸,眼还一瞪一瞪的。
真当自己是神探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每回破案日期都是给他订的,功劳都是给领导留的,鞭打快牛!案子一急领导就笑眯眯的一拍他肩膀:建伟呀!这么点事还真把咱神探给难住了?这一拍跟如来神掌似的,拍的他就不是他了,把胸口的五花肉拍的咚咚的:请领导放心!保证三周拿下!
三周一过案子破了,领导也不再拍他肩膀了,点点头就过去了,丢下他在楼道里感叹:现在这领导,放的下也拿的起,真是厉害!
第三十四章
如果你在月球上,坐在嫦娥院子里的石凳上,用嘴吹开云朵往下看,你会看见,路是大地裸露的白色骨架,可你没去过嫦娥家,所以看不见,只能在这路上一天天把自己磨短,磨成粉末,最后尘归尘土归土,留一点记忆给身后两三代人,然后彻底消失,没了!
可是路在。即使把它踩到地下,踩到黄泉,它还在,它在正午或深夜时舒展开来,摊开它收集的脚印和鲜血,欣赏着,把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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