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坟上的风筝_风满中原【完结】(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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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春天多风的时节,外面风很大,把两个人都吹得有些斜。

  这风从内蒙而来,沿着陕北的沟道呼啸而下,横贯八百里秦川,到陕南被一堆石头挡住。

  所有的风都认得那堆石头:秦岭。

  所有的高山上,落的都是异乡的土。

  逆风而行,长发如旗。我和丽红眯着眼看看,抿起嘴互相点点头,牵手而行。

  秦地人说话多音重字简,多因风沙所致,此时若说话罗嗦,易被吹成歪嘴。

  如果有话非说不可,须先四下看看,找一美女凝视三秒,根据她头发的飘向判断出风向,然后站于上风处,吼上几声。

  否则别人听不见。

  因为四下里只有风声,在这无边的荒原上呼啸。

  风声里只有我俩在路上走。这个时节大家都在家里,吃着相同的晚饭,区别只在盐放的轻重而已。吃完晚饭,老年人都在默默地看电视,年轻人都在默默地打麻将。夜深人静时,有的电视仍没有关,忽明忽暗的屏幕前,一张睡着的苍老的脸,口水沾湿了沙发。夜深人静时,有的麻将摊仍没有散,忽而一声怒喝:碰!回荡在沟道间。

  这个近万人的工厂分散在数个沟道里,有的分厂相隔近百里。在这个沟底,只有两个车间和一个家属区,这个小区也只有几栋家属楼,一个地摊式的小菜场,一个商店一个饭馆,一个修自行车的兼顾补鞋配钥匙修雨伞。曾经有个外来户不服气这种单一的格局,擅自在家属区又开了个商店,怀着香车美女的梦想,干着兢兢业业的行当,可渐渐的,每夜都听见他的钱箱里有响动,打开一看,皱巴巴的几张大头票在哭,真的,钱在哭,它们孤单。他长叹一声,退了门面走了。现在他在西安,租住在一家银行的隔壁,他说晚上睡这儿踏实,他还说:宁可人吃苦,别让钱孤单。那天生是群居的东西,落了单养不活。

  第三十六章

  来到我家楼下,已是满头虚汗。我仰头看着自家的窗户,除了玻璃上反射的血红霞光,什么也看不见。

  心里那面鼓又咚咚地敲响了。

  心脏,这从母亲心头剪下来一片绷成的鼓面,此刻,它谁也不顾了,只自顾自地狂敲着。

  我按着心口,靠在楼道口稳住心神。丽红看着我,笑了笑,抬手给我把汗水粘在脸上的几根头发抿到耳后,把电话塞给我,转身就要上楼。

  被我一把拉住了。我说:“一起走。”

  她说:“你上去也没用。如果没事我一会喊你。如果,如果过两分钟没动静,你就快报警。”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一定会恢复回来的。”

  “这不是你要面子的时候。记住,两分钟!”

  “等等。如果已经迟了,也不差这两分钟。咱们一起走。”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好吧。”朝我伸过手来。

  二楼,三楼,四楼,到了。

  我家的防盗门上插着一把钥匙。那是我丢的那串,钥匙上沾着发黑的血迹。

  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我身子一软,若不是丽红拉着,就出溜到了地上。

  水龙头开着,门里传出哗哗的水声。丽红看看我,她的手有些抖,水声中,是一下下的脚步声,走到了门口。

  门忽地开了。一个人站在门口,是邻居小薛。看见我俩他吓了一跳,扶着门把手问:“丽红!你俩怎么啦?”

  丽红问:“你?你怎么在小慧家里?”

  小薛有些尴尬,用手挠着头说:“嗨!我刚回来,见陈哥家门开着,可敲了半天也没人应声,他昨天借了我手电,我今晚上夜班得用,我以为是水开着听不见,想进去说一声,这不刚进门。”

  我一把推开小薛,冲进门去。

  没有人。家还是家,墙还是墙。小慧的包扔在沙发上,点点的长毛熊掉在门边,空气里还留着她们母女俩甜甜的气息。

  还有一丝异样的味道。是腐臭味。

  我仰头看看屋顶,徒然向上伸出双手,然后跪倒在地,用手揪住头发。

  天黑了,黑到心里。

  月升了,升上坟头。

  月光下,坟上的土是灰白色的,月光下,人的皮是灰白色的,月光下心思是恍惚的,月光下人鬼难辨。

  喂,你在线吗?

  所有的时间都只是在重现,所有的发明都只是在模仿,通过男女身体上两个端口的结合,一个新的生命上线了,登上时空这个虚拟的网络。

  眼睛,主要是用来看别人的,所有的眼里却都只有两个字:看我!

  声音,主要是用来说别人的,所有的话里却都只有两个字:给我!

  有多少诡异的网页在今夜无人点击,象青春的鲜花,在多少人的胸中悄悄枯萎。有多少绝望的人在今夜静静死去,变成卜告上的一个名字。

  今夜他们心里或许翻江倒海,或许静如死水,反正都一样,没人知道。

  第三十七章

  也无需知道。这些想法,这些没有质量的东西随生随灭,好心情象风,坏心情象雨,象一群来去无踪的房客。

  而房子是有记忆的,那四处遍布的裂痕、缺口,记录着曾有过的一切。

  陈逸辰踉踉跄跄地在土路上走着,头痛欲裂,只觉自己象被塞进一个滑腻腻的下水管道内,憋的眼珠凸出,耳朵里一阵阵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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