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血的浪潮声。它哗的涨上来,灌满每一根毛细血管,直淹到发根,从五官的肉缝里渗出海水般的腥味。又哗的落下去,礁群般露出内脏,如烂泥里蠕动的软体动物,外形难辨。
在薄薄的一层皮下,每个人都是血淋淋的。
他忽然停下了,抬头看着那个霉斑样暗黄的月亮。看了一会,又拖着双腿向前走去。
还是那个月亮。他混乱的脑海里忽然有了一丝亮光,这还是那个月亮,那个在坟头上照了几十年的月亮。
他不由吸了吸鼻子,似乎又闻见了那种霉味。
当当的几下榔头声,钉子钉紧了,眼前最后一丝亮光消失了。黑暗里只有新鲜的木头味和漆味,只有无声的喊在冰冷的胸腔里回荡:起来!我要出去!
渐渐的,那棺木朽落成灰,荆棘粗壮的根须长进了他的身体,各种各样的根在他的腹腔和头颅里纠缠在一起。
在此之前,他有过一段自由的时间。他的脑袋泡在积满棺底的尸液里,一只老鼠一甩头,撕下一片头皮,头就跟着向前漂浮一段。象一艘船,载着密密麻麻的蛆。
无声的盛宴。他静静地分辨着:长腿的是蜘蛛,短腿的是潮虫,长的是肉红的蚯蚓,短的是灰白的蛆,静止不动的是坟顶塌落的土。
坟头上的土被风犁着被雨冲着,渐渐的,从坟上的一道裂缝里,月光照了进来。
每个白天,阳光照进缝隙,照亮骷髅那填满黄土的眼窝。
每个夜晚,他静静地看着月亮,嘴里嚼着草根,土,潮虫细瘦的节肢,蜘蛛多汁的肚子,他饿。
看了几十年,连月亮脸上的每一个斑点都看清了。他想:月亮跟他一样,只是一颗头颅。
或者说:只是一片头盖骨。
他想着,突然一阵晕眩,头痛欲裂,不由双手抱头,靠在土崖上大口喘息。
他的脸上胸前全是抓痕。
刚才也是这样,突然就一阵头痛。他站在门口,看着这扇似乎熟悉的门觉得奇怪,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好象是身不由己、理所当然地就走来了。他看看钥匙,他的手熟练地挑出一把钥匙塞进锁孔,喀塔一声,门开了。
门刚一开,一个东西就迎头飞来砸在他脸上,软软地掉在地上。他低头一看,是一个花布缝的长毛熊。
走廊另一端站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眼睛红肿,正怒冲冲地瞪着他。
随之从里面房间跑出一个小女孩,胖嘟嘟的小胳膊举起来威胁那女人:“让你乱扔东西!那是我的长毛熊!”
第三十八章
边说边转过身,伸出双手就准备跑过来,却被那女人一把抓住,屁股上就响亮地挨了一巴掌:“点点!再叫他我就把你屁股给打烂!”
“妈妈!”小女孩哇的哭开了。这哭声象一把钻头,从耳朵一下钻进了脑子里,他突然觉得一晕,头痛得象要裂开了。他呻吟一声,抱住头转身跌跌撞撞地逃开了,他要躲开,远远地躲开这哭声。
看着他下楼,小慧蹲下身抱住点点,母女二人一起放声痛哭。
先是点点不哭了。她用手给妈妈擦眼泪:“妈妈不哭!点点以后听妈妈的话!”
小慧把脸偎在女儿的小脸上,渐渐止住悲声。她看着大开的门,满脸悲痛,满脑乱麻。那个女人是谁?从哪冒出来的?他们在一起鬼混多少年了?哦!她不由咬紧牙,用头在墙上撞了一下,点点急忙抱住她的头,又哭了起来,小慧摸着女儿的头发,渐渐平静一些了。
他这是怎么啦?满眼通红满身血迹,他遇到什么事了?
她起身胡乱擦了把脸,抱起点点匆忙追出门去。
跑到楼下就抱不动了。她放下点点:“乖点点,妈妈抱不动你了,你到前面丽红阿姨家去好不好?”
“不好!”
“妈妈实在没劲了,听话啊?”
“不听话!”
小慧叹口气,拉着点点向前走去。孩子一天到晚就只是粘她,弄的她疲惫不堪。为此她没少向丈夫呼吁:尽起你的责任来!
回答是:谁生的谁管。
气得她没少打他们两个。一顿打后两个都不理她,一到饭时,两个又都端端正正的坐着等她把饭端上来。大的说:猜猜!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小的说:懒妈妈!还没做好!
唉。家是男人的旅店,是女人的工厂。她认了。
一片云遮住月亮,四周暗了下来。
陈逸辰恼恨地举起手,朝空中抓了几下,却够不到那些云。他看着双手,血已经干了,不再那么滑腻腻的,开始凝固的血把皮肤弄的紧绷绷的。
那个女人怎么喷濺出那么多血,他想:象个礼花弹。
他记起刚才从楼上下来时,天还亮着,这亮光象漫天的火焰灼痛了他的眼睛,他不敢睁眼,跌跌撞撞向前走着,他开始越来越怕这亮光了,阳光象无数的针在刺他,身体也越来越不对劲了,四肢象错位似的别扭,五脏象拧着似的憋闷,他仰面朝天大张着嘴,连牙根也露了出来,却叫不出声来,嗓子眼象被烂肉塞着,喉头一动就泛起一阵恶心。难受,难受!他低下头,狂乱地撕扯着头发,突然手却被谁抓住了:“你怎么啦?啊?你怎么啦?”
是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小女孩。那女孩只看了他一眼,就缩到那女人腿后开始哭了。这哭声就象尖刀,他的头又开始疼了。他想甩开那只手,却没甩开,她正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哭着问:“你这是怎么啦?你倒是说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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