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眨眼睛,无论睁眼闭眼,眼前都是这片淡淡的光芒。
我说不是灯光吧。他想着,歪着头着迷地看着这光芒。这是什么?象是透视机照亮身体内部的X光,照亮活人身上的白骨。
象是月光,这每夜淹没大陆的洪水,这每夜窒息心灵的虚空,这每夜复印人世的忧伤。
没关系。任它往事如海,我们都是没有记忆的鱼。五官集中向前,头发飘扬脑后。头发,只是画家用来表现阴影的黑色线条。
我们都是求饵的鱼,等着在空空海底,被诱惑钓中,等着在空空人生,被痛苦击中。
不,这不是那月光,不是那每夜在街上,在屋顶静静死去的月光。那月光很脏,沾满人世的灰尘油渍和血痕。
这是梦中的月光,很旧很纯净。建伟仰起脸,呆呆地望着。他认出了这月光,这是他追丽红时,在她家窗外照耀过他的月光。
这是年轻的月光,带着莫名的香,带着莫名的伤心。
这月光里布满了细小的黑色线条,他看了又看,认出那是自己写在月亮上的字迹,那时候,月亮是他的日记本。
三月五日,星期一,今天她十点才回来,脚步轻快,说明心情不错。
四月二日,星期三,今天她回家开门时,一眼都没朝我这边看。这说明两点:一,好现象,她已经习惯了我站在这儿,这是接受的第一步;二,坏现象,她根本就无视我的存在。但也许只是她累了。
五月二十日,星期六,今天她和逸辰肯定是在说我,两人一见我过来,都一副忍着笑的表情,三个人到现在这样尴尬的境地,也许只是因为我,非要从友情中强求爱情,是我过分吗?可爱情本就是件自私的事情呀!我没有过分,坚持。
七月六日,星期四,今天她看着我时,为什么我突然地脸红了,该死。也许光线暗她不会看清,但也许她看清了!
他迷迷糊糊地回忆着,伸着双臂,象是要把那光芒抱在怀里。
那光芒中突然显出一个身影,侧身站着,是丽红。
他张大嘴,却喊不出一个字来。丽红冷冷地斜看着他,这是他无比熟悉的眼神,他已经习惯了。也许女人三十岁以后都会变成这一个样子,也许活着本来就是件让人厌倦的事,他想,丽红,别怪我。这些年我尽力了。我累了。
丽红的影子晃了一下,开始移远了。他用手在空中慌乱地抓着,喊着:别走!等一等!他挣扎着起身匆忙追赶着,喊着:丽红!你听我说!
丽红的身影消失了。他一头撞在了墙上,四周重又陷入黑暗。
他抠抓着墙壁,不是平整的水泥墙面,而是凹凸不平的土壁。他把脸贴在黄土上,感受着那种冰冷,突然一股怒火涌上心头:这个女人!这个谜一样的女人,这个总是以沉默对他的女人!仿佛他的爱是她的负担,是她无尽的负担,这些年他得到了什么?只是她的怜悯,只是她的忍耐!
啊!他嘶哑地嚎叫了一声,脑中突然闪过那个杀妻者平静的眼神,那平静,是绝望之后的平静。
眼前又亮了。那片青白色的光芒又照亮面前,他又回到那个裂口前,在狭小的裂隙深处,摆着一张桌子。
那是他的办公桌。这张陪伴了他许多年的旧桌子,他实习时摆在门边,当科长时移到窗边,到窗边后他在桌上也摆了盆栽,习惯了手按桌沿茫然看着窗外。他挤进裂口,四下看看,小心地挤到桌前拉开抽屉,把那些通报、表格、地图、车票等等都扔到了地上,这都是公家的东西,属于他的只有一条烟,他找到了:纸盒里空空的,早抽完了。
他失望地合上抽屉,裂口里十分狭小,他吃力地挪着身体调整姿势,脸在裂隙上端被夹的变了形,才斜着在桌前坐下了。他手扶桌沿长出一口气:好了。终于能休息了。
他笑了笑想:这么多年,我也只有这张桌子了。
眼角有什么东西湿湿的,他想抬手去擦,胳膊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光芒消失了。他在黑暗中静静大睁着眼睛,心跳渐渐地微弱了。
第四十九章
我躺在地板上,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丽红坐在我旁边的地上,紧紧抓着我的手。
刚才在我松手的一瞬间,一个人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是丽红。她刚被警车送回来。她说我是点点的亲戚。她知道我的心情和处境,谢绝了派来的人陪她,急急地上楼来,却见门大开着。她心里一惊,不知屋里正藏着什么,就壮着胆子,蹑手蹑脚地进屋。
正四处找不到我,忽然听见阳台上有声音,悄悄走近,才看见我悬在阳台外面。她扑上前抓住我的手,却怎么也拉不上来,一急之下她喊道:"点点找到了!"
话音刚落,我就手脚并用自己爬了上来。冲进屋里喊点点,却只有丽红对着我怒目而视。我倒在地上,再也没力气起来了。
房间里只有吸顶灯发出的嗡嗡电流声。这声音一般只响在三个地方:深夜的病房里,连不上网的电脑前,或者还未被发现的案发现场。
耳朵,是一项古老的发明,专利权属于上帝,他曾问亚当和夏娃:知道为什么给一个人要配置两个耳朵吗?
二人却急于搞一种连体游戏,没有注意听讲。上帝叹口气说:一样都是窟窿,为何厚彼薄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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