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春夜风中一阵熟悉的呼吸,温晓云飘飘然走进了农场里那座古老的神祠。她把放在那个小台子上的一只空碗撤下,将依然温热的一饭盒馄饨放上去。这时一个念头,像道强烈的光,照亮了她那原本混沌的思绪。她想她真傻,真傻!既然路校长会来,那她为什么不留在这里守着他?
路校长不是把他住的这间神祠取名为“星星斋”吗?“星星斋”,就是星星住的房子。没准路校长就跟童话里的小王子那样,曾经是B612号小行星上的主人。
她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帮。夜空呈现出丝绒般富有质感的暗蓝色,多么华贵、多么迷人,又多么阔大啊!它大到一束光走上百亿年,也碰不到它的墙壁,大到我们人类的任何探测器,也无法触及它那黑暗的边缘。甚至我们如今所能看到的最远的类星体,还是在地球尚未凝聚,银河系也没有形成时的样子!
这就是宇宙,拥有比地球上所有的人还多的星系的“大房子”。它是地球上最杰出的设计师也难以想像的超现实主义的杰作———包在斑斓汽球外面那层漂亮的膜构筑而成的“大房子”!
记得路校长说过,人类住在银河系的旋臂边缘,离银河系的核心远达三万光年。如果有人住在银河系的中心,就会发现,他们那儿才是灯火辉煌的不夜城———几百万个灿烂的星球在他们的天空闪烁,就好像地球上最繁华的大都市里通宵不灭的霓红灯那样。他们会可怜我们住在城市的远郊,灯光是如此稀有———只有几千颗恒星装点着我们昏暗的夜幕……
风从黑濛濛的田野上吹过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真的很冷,也很饿,肚子咕噜噜地在叫。鲜美的馄饨就在面前,但馄饨是留给路校长的。路校长———他从濒死的绝境中救出了她,他给了她一切,可是她能回报他什么呢?只有一碗放凉了的馄饨。
路校长,你会嫌弃,会笑话我吗?
不,你不会,你那么仁慈,那么宽容,你一定不会觉得小云可笑。你的小云,也许不是你最好的学生,可她是最敬你爱你的学生。只有她心里知道你多么好,多么伟大!
谁都知道,如果没有你,没有你的血肉器官的付出,我们今天都不能坐在教室里了。可是,当时间一天天过去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读自己的书,做自己的事。他们甚至异口同声,说你———已经死了。
你怎么会死呢?你又怎么能死呢!
他们的物理成绩比我好。可是他们连最普通的物质不灭定律也忘记了。一切如此简单,根据物质不灭定律,人死了以后留下的遗体是客观存在。然而,那天当我们悲痛万分来到医院太平间时,什么也没有看到。
如果他们说你失踪了,那才比较正确。
然而,路校长,为什么人们要说你死了?为什么?!
也许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冷漠,为了逃避继续追寻的责任吧!
是的,一定是这样。路校长,你不晓得,今天晚上,他们吃夜宵,吃得那么香,那么甜,一个个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也吞下去。可我觉得,他们嚼的是自己的良心,吞下的也是自已的良心,因为他们———已经把你忘记了!
路校长!你为什么还不来呢?小云想你呀!如果没有你,我的生命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一串亮晶晶的液体在温晓云的脸上闪烁。被夜色浸润的田野,就像头顶上那富有质感的天幕,从她的脚下铺展开来。圆月的银辉溢满了天空大地,一切如梦如幻,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有一种飘忽之感。
路校长说过的,如果太空中有一架电梯,我们乘在里面,是分不清上升还是下降的。
路校长,你会来接我吗?你会带我去乘这样的电梯吗?
能乘这样的电梯多么好啊!四周是透明的,无遮无拦,星星就在眼前飘荡,伸手可摘。
啊,路校长真的来了。不过他并没有乘电梯,而是乘在一颗闪闪发光的小行星上,就跟童话里的小王子那样。
甚至他本人也变得小、变得年轻了,那清瘦俊雅的模样,有点像雷摩斯。不过温晓云心里还是明白,他不是雷摩斯,而是路校长。路校长穿着飘逸的白绸衣,像一个真正的王子那样对她说:“以后,到了夜晚,你要看星空啊。我的那颗星太小了,小得我没法儿告诉你怎样才能找到它。可是我会在我的星星上面笑。”
他笑了,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好看。一只星星做的头盔,在他的前额上闪光:“星星对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含义。对于旅行者,星星给他们指明方向;对于学者,它们是要回答的问题;对于商人,它们是黄金;对于普通人,它们只不过是些微弱的光。”
温晓云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正在排演法国作家埃克絮佩利写的童话《小王子》,路校长曾亲自改编,亲自导演,在仲夏之夜的晚会上,自立中学的同学们演出了这出戏。她把长长的头发塞在帽子里,打扮成一个淘气的小男孩。于是她也笑了,因为她的星星是会笑的,有路校长的星星是会笑的。
她笑着,但是心里充满了忧虑,因为她看见她的星星正离她远去。她急急地朝前追赶。突然,一阵疼痛使她蓦然惊醒。原来她睡着了,她的脑袋碰到了门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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