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大,但不失温柔,是一种成熟的男子汉式的温柔,同时也含有不可抗拒的威严和力量。童老师披着毛巾毯靠在窗棂上,目光飘飘渺渺:“二十多年前,我的父母在石背村插队落户,就在一场像今天这样的大雷雨中失踪了,再也没回来……”
“是遭……雷击了?”石春生心有余悸。
“不,”童老师摇摇头,“连尸体也找不到。”
“那么会不会是———”石春生想了想,很不情愿地又吐出了两个字,“谋杀?”
“也不!”童老师断然否定,“这两年我访遍了附近村庄里有相当年纪的人,提起我的父母他们都赞不绝口。我父母为这里的农民做了许多好事,给他们留下了很美好的回忆。父母没有任何仇人,没有被谋杀的理由。他们还告诉我说,我父母失踪时天空中出现了球状闪电。这种事解放前也发生过,有个采莲女也是这么突然失踪的,传说是给龙王爷娶去当夫人了。我当然不会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龙王爷,但是,如果想像中的龙王爷是个超维度的外星生物,那又会怎么样?为了我的想入非非,疼爱我的外婆曾领我去看过心理医生,我也接受过催眠治疗。在催眠中我闻到了下雨前的水腥味,我看见了父母焦急的脸和慌慌张张的背影。我还看见了蛇,是一条黑色的毒蛇,古怪地盘成了字母β的形状。我听见他们说,必须马上把它打死,否则石背村就要毁灭了,人类也要毁灭了。他们说着就从屋里走出去了,我趴在窗上看他们离去。这时就下雨了,雷响了,空中出现了一串圆球状的闪电。突然他们就不见了,在雨中,在雷鸣电闪中,他们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看不见了———爸妈失踪的时候我不满周岁,应该说还没有记忆。但我不能否定茫茫宇宙中有一种超乎自然的力量存在。其实我宁肯相信这种存在。因为这使我感到希望,也许我的父母并没有死。也许,他们正在另一个宇宙注视着我,对我说,好好活下去,要像你的爸爸妈妈一样奉献和爱……”
她突然语塞,两颗晶莹的泪珠在清澈的眼底滚动。石春生叫了一声“童老师!”也说不下去了。也就在这个刹那间,某种灵感如闪电一样划过他的脑际:“路校长死……不,他失踪的那一天,也是大雷雨,也有球状闪电。难道路校长他……”
迎着石春生热切的目光,童老师默然。似乎沉吟了片刻,她悄悄背过身子,把脸对着窗外,目光投向那一片迷茫的雨幕:“所以说,温晓云的心情我是很理解的,我希望班上的同学们都能理解她……”
一语未了,她突然吃惊地叫出了声:“温晓云,温晓云!”
石春生也看见了:在窗外,风雨中,正站着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的温晓云,那副专注的神情,跟他在偷听童老师和钱教导谈话时没什么两样。
十六、掉进“统一场”
“石春生,快去叫温晓云进来,快一点!”童老师着急地说,“她一个人呆在外面太危险了。”
石春生推开门———但是,他的脚还没迈出去,就缩回来了。后来他无数次地回忆这个瞬间,觉得不可思议。他决没有想过要缩回来,他不是胆小鬼!他可以对天发誓。然而,天———整个天空就在那时候突然闪过了一道强烈的白光,他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一点什么,可是没等他把它抓住,它就逃得无影无踪。甚至,屋里的童老师,雨中的温晓云———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生命的意识在这个瞬间变成了一段空白。这种空白的感觉妙极了:仿佛创世的爆炸声尚未响起,时间,空间都在不可思议的“无”中沉睡;又仿佛无限的宇宙已经坍缩,时空在超密度的黑洞里结束。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傻傻地呆立在屋子中央,童老师站在另一侧,如梦初醒般瞪着他。似乎两个人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也许,什么也没发生过。童老师抬头看墙上的钟,只见指针停在四点一刻,不动了;刚才无意中发现窗外的温晓云时,指针也是停在这个位置。显然,时间确实在这一刻停顿了。也许她该打开电视机和收音机,看现在究竟是几点,这样就可以知道他们究竟失去了多少时间。但是她想到了曾在雷雨和闪电中失踪的父母,一种不祥的预感抓住了她。相比之下,失去了多少时间已经很不重要了。她立刻奔了出去:“温晓云,温晓云!”
石春生也跑出来了。雨,到处是雨,像瀑布,像长鞭,像主宰天地的暴君,无始无终———可是,刚才温晓云站过的地方已经不见了她!
童老师顿时乱了方寸,急不择路地在雨中狂奔起来:“温晓云,温晓云!”
焦灼的呼唤一声一声,但回应她的依然是雨。无边的雨中天地呈现出一派原始的混沌。闪电已经不见了,混沌的天际传来阵阵低沉的雷声。
石春生跟着童老师,昏头昏脑地跑着,喊着,突然间清醒过来了:“童老师,温晓云可能回宿舍了。”
童老师绝对愿意相信石春生的判断,这个希望让她忐忑不安的心有了稍稍平静:“那我们赶快到女生宿舍去看看。”
话是这么说,可她却像中了邪似的在雨中乱跑,石春生大叫:“错了,错了!女生宿舍不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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