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石春生心不在焉。
“听太平洋师傅说,这几天石背村又出现麦田怪圈了。”石洞花本来并不认为这事有多重要,可是面对石春生,突然就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她注意地看他的反应。可这家伙只是越发吝啬地吐出了一个字:“唔。”
天哪,他从哪里学来这一套?简直不近人情嘛。
更可恨的是他“唔”过以后就不吭声了,只当她是空气,根本不存在。这比赶她走还要糟糕。
但凡有点尊严,就应该给他一个白眼,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可是石洞花做不到,眼珠子再怎么转,聚焦还是在石春生的瞳仁里:“听说,这次麦田怪圈的图案特别怪,是一个英文字母———太平洋师傅说,英文B长了尾巴,村里人议论纷纷,都念不出来。”
“你说什么?英文B长了尾巴?那不是β吗?”石春生突然来了精神。
石洞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瞬间没了自己的思维:“Yes,Yes,那个字是 β .”
β变成了一条活的蛇,不怀好意地在石春生的大脑皮层里扭动。它和童老师莫名的惊惧,桥板无缘无故的断裂……全部搅和在一起了。他不能控制地大喝一声:“走,我们去看看!”
“什么?现在去?”石洞花想反对,却又不得不跟他一道往前走。
石背村的麦田有几百亩,究竟哪一块地里发生了麦田怪圈,她也不知道。如果借此良机,跟石春生拍拖一回,倒也浪漫。可石洞花生来就是一根筷子挑藕吃的性格,既答应了石春生找麦田怪圈,她就心无旁骛。她想上次麦田怪圈在校农场,这次会不会也在附近?所以也没走远,就在跟校农场隔了一道篱笆和沟壑的地方,她站定下来,放眼望去,只见刚刚秀穗的麦田像一片宁静的湖泊,波澜不惊,风吹来特别好闻的清新气味。
这气味熟悉极了,一些童年的记忆,就在这熟悉的清新气味中复苏。她好像看见那个黑黝黝的狗哥哥背着自己,在一小块一小块青青的梯田间吃力地跑,一直跑进一个山洞。他把她放下,用偷来的红药水和棉花轻轻抹她身上和腿上的伤。那些伤是后妈打的,很痛,她咧开嘴不停地哭。他就拿眼睛瞪她:“不许哭,再哭我就不理你了!”她不敢哭了,可泪珠还挂在一张花脸上。他说:“你要笑!”她笑不出来。他就拳打脚踢,把一个假想中一个恶婆娘打翻在地。她笑了,笑得没心没肺。他又说:“你要每天笑,笑着把语文学到最好,笑着把算术学到最好。这样才能告别那个坏女人。”她就是这样变成了一个爱笑的傻丫头。可他自己为什么越来越缺少笑容?
“麦田怪圈在哪里?你不会记错地方了吧?”他虎着一张脸。
她只好嘻嘻地笑,这是最高明的回答。
“你还有心思笑,快点仔细想想,太平洋师傅是怎么说的?”他催促她。
“笑是一种奇妙的力量,”她一本正经望着他,“能战胜命运———摘自石春生同志语录。”
“我说的?”石春生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说过?”
“小学毕业时,你写在我的本子上的。”石洞花登上了一座不高的土坡。坡上是一片竹林,风吹过来时发出飒飒的声音;黑暗在这里也显得特别浓密,视野里的一小片天空,是暗蓝色的,缀满钻石样的星星。她转过身来,朝下一望,突如其来的恐惧使她的笑容僵在脸上:“蛇、蛇!”
“别动!”石春生一把拉过石洞花,将她推到身后,自己微微颌首,以一个警觉的姿势在地上搜索。
斑驳的树影下,四处静悄悄,不见那三角形的小脑袋,也没有悉悉嗦嗦蛇行的声音。
石洞花担心石春生怪自己虚张声势,可石春生一言不发,而且从那僵直的姿态、苍白的脸色来看,他比石洞花处于更深的惊惧中。
是的,他没发现蛇,可是蛇的冰冷,蛇的阴毒,好像一团灰白色的雾,从看不见的超维空间旋转而来,从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里渗进他的骨头。他感到冷,比浸在冰冷的河水里还冷。他低下头去,看见如水的麦田,已变成了女巫的裙裾,在黑濛濛的风中飘起来了,而在这裙裾的一角,真有一条古怪扭曲的蟒蛇作装饰。
夺去小人鱼声音的海的巫婆最喜欢蛇。她让它们在自己的胸脯上爬来爬去,拿它们清洁一只罐子。这只被蛇清洁过的罐子里后来飘出鳄鱼的哭声,于是小人鱼的舌头就被割掉了。
那只巫婆的手在冥冥之中放出了这条毒蛇,让它变成一个可恶的字母———β!
这个字母憋在他的喉咙里吐不出,他的眼前晃来晃去都是童老师那张受惊的脸。
“让我去看看!”石春生突然勇气徒增。
“不,不要去!”石洞花靠在他的背上,身体在颤抖,“听说麦田怪圈不好随便去,会死人的。”
“上次雷摩斯去了,不也没事吗?”话刚刚说出口,他忽然听见一个嘲弄的笑声:“哈哈哈哈……”那么尖锐那么响亮,从他的头上一掠而过。他的头皮发麻,下意识抓住了石洞花的一只手:“你听,是谁在笑?谁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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