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长官说:“先把他带到西屋,好好招待。”
秦云和在西屋骂了整晚,嗓子愣是骂哑了。第二天就听说,地主豪绅们同意交田交权,分到田的穷人游街窜巷,呼喊着:“八路军万岁!共产党万岁!”那天夜里,秦云和逃出八路大院,一路向西。据说是上山西投靠了阎锡山的国民军。一去音训全无,八成是被八路的枪子打死啦!
秦云和逃走之后,老婆整天红肿着眼,跳了几回井,好在秦家人缘好,街坊四邻抢救得急,才有了我的父亲秦望山。有了孩子,她也没勇气去死,起早贪黑,忙里忙外,一把一把将秦望山拉扯成人。
但命运又一次捉弄了这个贤惠的女人。一个游方苦行的术士买包子时,非要给秦望山算一卦,说算得不准赔块袁大头,算得准包子就当斋饭化了。母子俩算计:一赔三,划算。术士拉开架势,闭目掐指,竟然算得分毫不差。母子跟遇到菩萨一般,求爷爷告奶奶,请他给秦望山测测后半生。老术士推测半晌,用毛笔在黄纸上写了几个字飘然而去。母子俩提了一笼包子送走老术士,赶忙翻那纸条,上面写道:吃得淮阴胯下辱,方为人上美髯公。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是不明其中玄机。
没出几天,秦望山一言未留,离家出走。他妈差点没气死,急得四处跟人打听,但谁也不知道秦望山去了哪儿。后来一个老头儿说,没准去当兵啦!可不是咋地!自那术士留词后,秦望山天天找人询问才知道那淮阴就是西汉朝的大将军淮阴侯韩信,背水一战就是在小镇前的那条护城河打的。美髯公自不必说,镇里有十几处关老爷的庙,更是一员虎将。秦望山一琢磨,这不几就是要我当兵打仗吗?去。
秦望山是个响当当的军人,见识虽短,意识很强,到部队没几天就赶上抗美援朝。打起背包,扛着钢枪,雄赳赳、气昂昂地从丹东跨过鸭绿江。年纪轻轻却满心仇恨:唇亡齿寒!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南朝鲜蛮子是窝里反。英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必将赶走豺狼虎豹,救北朝鲜军民于水火。
拳怕少壮。这蛮小子一不怕死,二不怕牺牲,三不怕英勇就义。一番枪林弹雨下来,反倒提了干,左胸上还挂了一块牌子。一回国就把老娘从山坳里接到北京。那天,天哭透了。
1966年是个特殊的年头。这年的春天,秦望山的媳妇生了我。凡是当过兵打过仗的人,都象抽鸦片上瘾的烟民,哪儿哪儿都洋溢着军人的气息。我就有这么个好名字:秦向兵。呱呱一坠地,背上就给烧红的五角形烫了个记号,浑身上下都是绿色,连尿布全是旧军大衣改制的,可谓军队一把屎一把尿陪我到大。学走路,从稍息立正开始;会说的第一句话是“枪杆子里出政权”;唱的第一支歌是“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不到四岁,就能背诵全本《毛主席语录》,在军人的家庭里,我茁壮成长。
和太行山那个穷山坳的孩子不一样,我没有尝过“捆住鞭子挨踢打,田里不长忍地饥”生活的滋味,所记得的只是天天军事训练,夜夜读书学习。
到了该考大学的时候,我填了一张志愿表交给父亲,他拿过去看了一下,冷冷地说:“你第一志愿是吉林大学,第二志愿是哈工大?”我应了一声。父亲笑了笑说:“有没有考虑上部队发展?”
我知道他肯定得这么说,就回答:“无所谓。到哪儿都是共产党的好苗子。”
父亲一拍桌子叫道好,象我秦望山的儿子。第二天父亲就把一份参军志愿书塞给我,笑着说:“你自愿去新疆参军的事,领导批准啦!”母亲和奶奶一听我要到大西北参军,又哭又闹。军人都是铁打的,铁打的心会改变吗?
就这样我穿着新军装,戴着大红花,高唱《歌唱祖国》,登上了开往新疆的军车。
和我同去的还有军区大院的发小袁书智。这家伙长得又黑又瘦,打小我就叫他酋长,因为在我潜意识里,非洲土著的酋长就是这副模样。得知我俩同分在一个连队,眼泪稀里哗啦流了一滩。
没去过新疆的人,永远不知道什么叫艰苦。在我印象中新疆有达坂城漂亮的姑娘,香甜的哈密瓜,纯正的马奶子葡萄酒,喷香的烤羊肉串。军车驶出玉门关,进入新疆,我立马傻了眼。眼前黄沙碎石连着天,天山远的没有边际,莫大一块天底下,竟连半个人影房舍也瞧不见。这他娘是什么鬼地方呀!
我参军的是南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有“玉石之路”美称,是古代“丝绸之路”的要塞,到了以后感觉也没想象中的荒凉。农田逐着绿洲,东一块西一块。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倒有几条河流穿过。还有很多以前从未见识过的野味,河里滑嫩肉细的鱼,更怪的是居然还能种稻子,果然有点“塞外小江南”的意思。
刚到连队,行李还没放稳,指导员就来个新兵做思想教育工作。我最讨厌听男人墨墨迹迹,唠唠叨叨,身前的一个新兵倒挺庄重,腰板挺得直溜,双拳紧紧攥着。我忍不住轻轻踢了他一下。这家伙跟着了魔似的,转过脸朝我疯吼:“你干吗踢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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