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弓乜斜了他一眼,说:“那不是你让我承认的吗?这样,你就可以结案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单民革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憋着嗓门说:“你先别得意,你的嫌疑还没彻底洗清,把事情的始末再老老实实地重新复述一遍。”
张弓吁了口气,不急不躁地把前因后果又重述了一遍。
又是那个天方夜谭的故事。
单民革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不过他还是忍耐住了,说:“我对你的态度真的很失望,我现在是想帮助你,你却毫不领情。”
张弓说:“那我也就不明白了,我根本没有半句谎话,你不是对我做过测谎试验了吗?那......你不妨说一下你们对案情的勘察结果。”
张弓认真地望着他。
单民革犹豫了片刻,在床前踅了几步,突然抬头说:“好,那我就把胡玥的供词告诉你。”
随后的十几分钟里,单民革把对胡玥的审问结果大致陈述了一番,那是对同一事件截然相反的诠释,那种大相径庭的反差不仅震住了张弓,也震住了我。
张弓茫然望着天花板,喃喃地说:“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单民革说:“张弓,尽管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原因拒绝说真话,但我一定会把事情搞清楚的。”
张弓没有理睬单民革,他似乎已完全沉溺于一种自我的、痴呆的状态。
单民革摇了摇头,喟然走了出去。我跟了出去。
在门外,我拦住单民革,说:“单警官,这么说来,张弓已经不是罪犯咯?”
单民革说:“这个嘛,暂时还不能加以定论,不过——欸,对了,林医生,从你们医学角度来说,这两份供词哪一个更值得信服?”
我一愣,脱口说:“当然是后者了。”
“胡玥的?”
我点点头,不过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多嘴了。单民革却饶有兴致地盯着我,说:“为什么?你讲讲看。”
我嗫嚅说:“因为......张弓好象处在一种非正常的精神状态。”
“你的提醒很有道理。”单民革笑了笑,说,“但不是好象,而是显然。你想,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对他话语的反应都会是嗤之以鼻,认为他不是吹牛大王就是白痴一个,但测谎仪测出的结果是他的那些胡诌却都是真话,为什么?”
我接上去说:“因为他自认为都是真话,所以他很从容,各种生理反应都很正常。”
单民革沉沉地点了点头,说:“我们这样分析来分析去,好象有了一个结果,张弓很可能就是个精神病。”
我说:“这还不能妄下断言,得查他的家族史和自身的病史。”
“我会查的。”
“单警官,问个法律角度的问题,假使张弓真的患有精神疾病,他无论有罪与否,都不会获制裁了?”
单民革摸着下巴,说:“是的。况且,从新案情来看,他已经由施暴者转变为受害者,待明天到胡山再次勘察回来,若查到有力证据,结合胡玥的口供,张弓很可能就无罪释放了。”
我说:“释放?即便是放了他,阎王爷也不会放他的。”
单民革喟叹说:“可怜的人。”
我冷笑一下,说:“单警官,没想到你也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
单民革一愣,说:“他不值得同情吗?”
“哼,他那种人,连对自己儿子都下得了杀手,还值得同情吗?”
单民革神情古怪地打量着我,说:“咦,你怎么知道他杀了自己的儿子?”
我一怔,说:“我......我好象听谁说过......”
“谁?”
“忘了。”
假如我手里有一面镜子的话,我会看见我自己面色铁青。
我找个借口走了。
脚步软绵绵,却又沉甸甸的。背后仿佛有目光如芒刺一般紧紧追随着我。
我下意识地回了回头,单民革并不在那儿,他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吗?
有风流动,扯起花盆中的一大片美人蕉叶子,叶子背后赫然出现了单民革的脸庞。他在蹲着抽烟。他的眼睛似乎正直直地盯着我。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还有一张若隐若现的苍白的脸。我能确定,那是一张病孩的脸;但我不能确定,在这个病区里怎么会有年龄这么小的病人。
他似乎也在盯着我。
随着我的前行,视觉角度的变换,两张脸重叠,继又消失在美人蕉硕大的叶片后面。
我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于是,仓皇向灯火辉煌处逃去。
第二十二章 黑白画像
第二天,我精神状态很差。
近午,我例行公务地去查探了一下张弓的病情。他体内的病毒正在疯狂地复制,蚕食着他的血肉与生命。药物对他而言只不过是种毫无价值的摆设而已。
照此情况发展下去,他顶多只能再坚持几星期了。
待在张弓面前,我有时会产生一种错觉,我不象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倒更象是一个神圣的催命鬼,极温柔、极有耐心地把他往死路上推。
单民革来了,表情显得比较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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