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一些的时候,纹姑来喊我吃饭,吃饭在一楼,我下去的时候,发现躺在手术床上的幼姗又换了一个药瓶在输液了,还是丝毫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吃饭时,我就问林思文,怎么幼姗还不能醒来,他说自从除去了幼姗皮肤下面的虫之后,就必须要输液她才能保持生命状态,奇怪的事,她像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浑身冰凉,体温都只有三十度上下,肚子里的孩子却似乎很健康——虽然家里没有B超机,但仅仅摸脉都摸得出是个特健康的孩子——虽然才三个月。聊过幼姗,吃过晚饭,纹姑夫妇就回二楼他们的房里去了,我和林非坐在桌边,都觉得无聊,干脆,到丛阳那里去敲门。
丛阳已经到家,茶几上几个饭盒装着吃剩的外卖,他正在看电视。百无聊赖,谁也没什么话说,三个人看电视到十点,林非起身告辞,我干脆留下了。晚上和丛阳躺在床上,谁也没有做爱的心思,互相抱在一起,醒着。丛阳突然问我:“你的猫呢?我总感觉那猫怪怪的。”我淡淡答道:“怀里抱的是狐狸你不觉得怪,对面四百岁的老女人能怀孕你不觉得怪,爱人跟别人注册结婚你不觉得怪,抱着别人的合法妻子睡觉让那个做丈夫的自己回去不觉得怪,怎么单觉得我的猫奇怪了?”我这话语气虽然像是玩笑,却含了一分销不掉的无奈在里面,他胳膊用里抱紧了我,在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我总觉得,那猫的眼睛看我的时候怪怪的,像人。”我拍拍他后背,说:“别猜了,猫名字叫小猴,也是可以化成个姑娘的。”他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什么,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也没问。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怀中,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散发着男性气息的香皂气味,闭上眼睛。
这晚,林非在他的房间里,和小猴一起,度过了他的“新婚之夜”。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故意把小猴留在了房间里,于是林非从丛阳这里回去,上楼,一开门,就见到小猴正趴在他的枕头上。她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嘴里轻轻叼着盘到身前的尾巴尖,睁大眼睛盯着他,林非就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早知道她不是一只普通的猫,而她此刻的眼神,就和早晨在丛阳家为他开门时变身为美丽的女子时一模一样,那黄绿色美丽的眼珠在灯光下甚至还幻化彩虹一般的光晕来,明明白白地诉说着心中的爱慕。林非傻乎乎的立在门口,拿不定主意是走进去还是退出去,最后他还是向后退了一步,把门带上,自己去洗手间洗漱了。屋里的小猴还保持着酝酿了几个钟头的这个可以不必变身就显得可爱的姿势,门一关,她眼里的光芒一下子暗淡下去,彩虹化成露水,大大圆圆地罩在眼珠上,颤抖着却不掉下来。
林非五分钟后洗漱完毕再次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小猴已经无法再保持她“骚猫”的姿态,意料之外的惊喜让她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跑两步跳进林非的怀里。林非抱住她,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柔情。他关上门,把她抱到床上轻轻放下,自己脱下外衣外裤,换上大T恤和短裤,小猴就趴在枕头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接着,他关了灯躺下,小猴的眼睛在黑暗中映着窗外的月光,仿佛是两粒发光的绿宝石,他伸手放到小猴暖热的小身子上,闭上眼睛,两滴泪水滑下来,仿佛是流动的水晶。
这个被老妖眷养的少年,从出生便知道生命并不属于自己,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将来老去的时候给主人做一次替身,活着的意义,便是做主人的影子。十八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命运,在主人漫长生命中扮演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而现在,他的手放在一个毛茸茸的小身体上,那是和他一样命运的伙伴,她也被主人眷养,她也没有自由,而她用那样热烈的眼神看了他,他表面上装作无动于衷可自己知道他从此不一样了。他好笑地想到今天是他新婚的日子,又觉得在这样一天,和小猴躺在一起也未尝不是一种庆祝,于是他伸手把小猴搂得近一些,近到让小猴羞得把头埋到尾巴后面的程度,抚摸着她软滑的皮毛,沉沉睡去。而小猴团在他怀中,闭着眼睛,耸起鼻子呼吸着他呼吸过的空气,竖着耳朵倾听着他的心跳,整晚都无法入睡。
五十九 足月
半年里,我没有让小猴变过身。
半年里,我每个月装上假肚子由林非陪着跟林思文到医院去做一次“体检”,余下的时间深居简出。
半年里,我每个晚上和丛阳在一起把小猴留下陪林非。她看我的时候不再是那水一样的柔情而是躲躲闪闪,那柔情都转移到了林非的身上,偶尔捕捉到她的目光,那里面也只有祈求和抱歉。
半年里,纹姑的肚子一天天鼓起,脸上层层褶皱叠成的皮肤,透出几丝去不掉的红晕。她的身躯还是一样瘦小,一天天长大的肚子却大张旗鼓地挂在身前,她骄傲地挺着肚子,脸上骄傲着三百年等待换来的幸福。
半年里,日子一天天重复着大同小异的内容:相爱的人继续相爱,算计的人继续算计,孩子在母亲的肚子里一天天更像个孩子。
半年里,幼姗依旧显不出一丝活气,一动不动躺在三楼大厅靠输液维持生命,除了一天天雄伟起来比纹姑更高耸的肚子,她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比纹姑的大两个月——就是说已经足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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