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的咽喉,一片空空盪盪,可以看到晶瑩的白骨。
我拉過椅子坐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審視著她被淘空的喉嚨。這可憐的孩子滿
眼畏怯,害怕的抓著我的褲子。十指不全,殘破的指尖沒長出肉來。身上狼狽的
佈滿一塊塊露出白骨的空缺。
她在哭。可怖的眼睛露出極度的痛苦和忍耐。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辦法說,因為她
的聲帶連同咽喉一起被淘空了。
極其可怕恐怖,卻也非常悲慘可憐的孩子。我拖過床上的毛毯裹著她,她將血肉
模糊的臉孔埋在我的胸口,無聲的啜泣。
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復活,回到自己身邊。這種願望無法責備。但是對於一個被吃
掉的倀鬼來說…危險的返魂術不只是危險,而且對她的傷害特別重。
被吃掉的地方,是永遠長不回來的。所以她的咽喉、股肉、後背、臉皮和雙耳,
還有內臟…都長不回來。
生前的她,一定是很美麗的吧。每個少女都像是一朵花,初綻的生命本身就是美
麗的。像是她完整而光滑的頭髮,活生生的。
我,覺得很痛苦。因為心靈破碎過,所以我連建起防禦高牆的能力都喪失,這種
衝擊這樣直接迅速,奪走了我的聲音。
「…我為妳說個故事,鍾曉齡。」聲音破碎而嘶啞,「等說完這個故事,妳的苦
難就會結束。」
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關於一個長髮的美麗海妖,來到這世間磨難一場。
最後發現浮生如夢,於是離開了殘破的軀殼,回到海中。
「她說,『你還會記得我嗎?如果我變得不一樣,你還記得我這副宛如大火焚盡
的模樣?』
他說,『我會記得妳。記得妳的善良和寬恕。記得妳非常美麗…所有生命的本身
,就是美麗的。』
她微笑,整個臉如許燦爛,哪怕她連臉皮都沒有了。」
我停住,試著掩飾哽咽。
「『我覺得想睡了。可以借我手絹嗎?我失去眼瞼,沒辦法閉上。』一條手絹覆
在她的眼睛上,透著薄薄的雪白,她望著陽光。
『答應我,不要悲傷。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輕輕呼出最後一口氣,
『陽光好美啊…』
她展開新的旅程,向大海游去。蛻下的軀殼,粉碎而雪白。」
我將手絹蒙在鍾曉齡的眼睛上面。片刻,她被強迫召回的殘破肉體,粉碎成雪白
的骨灰。
默默的將她的骨灰捧入預備好的罐子,我哭不出來。我希望我能夠哭出來。
我只能讓她游向海中,因為她無法行走。悶悶的,面牆躺著。
沒錯,我性格軟弱。所以我不想碰任何悲傷,不想扛這些痛苦。我害怕雨天,厭
恨陰霾。喜愛陽光,是因為可以晒一晒懦弱而發霉的靈魂。
從任何方面思考,我都沒辦法釋懷。為惡者已經在贖罪,任何人都沒有錯…我不
是鍾曉齡的誰,我甚至不認識她。
但是我悲哀到粒米不進,什麼事情都做不了。我怕我除了精神分裂,又添上憂鬱
症。
「你再不吃飯…」地基主使出最後的手段,「吳大夫…」
怨毒的望她一眼,翻身起來隨便吃了幾口。別添亂了,我這種惡劣的心境,不需
要那個傢伙來找麻煩。那四個倀鬼可不是我的倀鬼。他們要啃吳大夫我無能為力
。
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我只能寫,然後等待。
等待的人,卻七天後才來。
看到她,我卻沒有吃驚。即使她整張臉、雙手都包著紗布,我也不訝異。之前我
已經問過小司,返魂術很兇險,就算成功,返魂後的人性格兇殘,九成會變成怪
物。
她付出很大的代價。
不再泰然自若,她慌張的雙手發抖。「…她在你這兒吧?」若不是找到沒有辦法
,她不會來找我的。
「對。」我咯咯的笑,陰鬱的看著她。面對她,我不用遮掩身上濃重的鬼氣。
「請把她還給我。」她的聲音軟弱下來,「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沒有親人了…
就算有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頭上,不應該是她…她什麼也沒有做…」她哭了,眼
淚浸溼了紗布,乾涸的血透出來。
「我拒絕。」覺得疲倦而麻木。其實我該提起精神,因為地基主說過,我疲倦麻
木的時候看起來像厲鬼。「我從來不問妳的名字,也不問妳的職業。因為我不想
聽妳說謊。」
她倒抽一口氣,結了個手印。我的心沈了沈。討厭這種預感,討厭這種從時空閱
讀歷史的能力。更討厭這種知道一點什麼,卻完全沒有能力的感覺。
沈默這樣難堪,我覺得很悲哀。
「你什麼都不知道。」她的聲音帶著嗚咽,「父母過世的時候我只有十七歲,要
養活妹妹…咒殺也不是每次都靈的…報應?這就是報應?難道我們餓死街頭就不
是上輩子的報應?那你告訴我,我們該怎麼辦?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我不是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命這樣沈重。每一條都該死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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