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墨染污了。
她的名字,被吃掉了。
「你為什麼會突然問這個?」老吳問。
我總不能告訴他,阿梅現在還在我房間吧?
「沒什麼,單純好奇。」我淡淡的回答,「剛住進來就看到有人死在房裡,隨便
誰都會覺得奇怪吧?」
「別說你覺得奇怪,我也覺得很奇怪。」老吳咕噥著,「阿梅雖然像個小媳婦兒
,動不動就哭,卻怕痛得很。她失蹤前一天,還跟我有說有笑,勸我信佛呢…」
「失蹤?」
「嗐,她一夜沒回宿舍,舍監以為她沒請假就外出,氣得很。但那晚門口的守衛
還見她行色匆匆的進了醫院,卻沒人見她出來。整個醫院翻騰,就是沒找到人,
誰會想到她會在這上鎖的空病房上吊?說也奇怪,門鎖得好好的,她怎麼進來的
?」
我想起站在「新家」門口的時候,醫護人員用鑰匙開大鎖。那是個單獨的鎖,像
是鎖機車那種。醫護人員嘮叨的跟我解釋,有些病人會偷溜到空病房,讓醫護人
員虛驚一場,所以才鎖得這樣嚴謹。
「有個窗戶是破的。」我進門的時候還看到一地碎玻璃。
老吳不以為然,「阿梅的膽子沒老鼠大,她怎麼敢爬到二樓打破窗戶還爬進去?
」
的確很不尋常。但更不尋常的是,跟我分別後,老吳當晚就猝逝。
我不懂。當然,我知道老吳大限不遠,但怎麼會呢?他的時間應該還沒到。
我裝作不經意的在護士站前面裝開水,護士們驚慌的低語。從破碎的絮絮細語中
,組織出老吳不是死於心臟病,而是藥物過敏。
當然,他一個住院幾十年的老病患,不會有人為他抬棺抗議的。看起來是很普通
的醫療疏失,就像阿梅也是很普通的上吊。
大概只有我這瘋子覺得不尋常吧。
因為,我也不記得老吳的全名。他明明告訴過我。
閉上眼睛,我試圖從虛空中「閱讀」他的故事。得到相同的空白,和阿梅一樣。
我不懂。
回到病房,阿梅靜靜的在角落翻閱我的書,當然,是我燒給她的。我踱到窗前,
望著中庭。一個醫生匆匆的走過去,我知道他,當然也知道他的名字。
然後,試圖「閱讀」。
我很難跟你形容「閱讀」別人的人生是怎麼回事。像是許多幻燈片飛快的刷過去
,無數畫面,你還沒看清楚就換下一張。但你懂裡頭的意思,你會「閱讀」到他
所有過往,非常快速,或者是因為超量處理這樣的資訊,會產生極度暈眩,然後
吐出來。
於是我跪在地板上乾嘔,全身顫抖、疼痛,冷汗不斷的滴下來。
這是代價。這就是未經同意「閱讀」他人人生的代價。有些人願意讓你閱讀,通
常是含冤的死人,閱讀活人、或者是防備心很重的死人,就會有這種痛苦莫名的
反應。
「你不要緊嗎?」阿梅飄過來,滿眼的驚慌害怕,「我去叫醫生…」
咬緊牙關,我深深吸了幾口氣,「…別。我沒事。」
「這樣不行,我還是…」她想按呼叫鈴,卻撈了一把空。她愕然、漸漸悽楚的表
情讓我很不舒服。
瘋狂侵蝕了我的心靈。所以我對任何負面情緒都沒有抵抗能力。哪怕是一隻橫死
鬼魂的悲慟,都會讓我痛苦、非常痛苦。
「我會想辦法…」我喃喃的、陰鬱的說,「我會想辦法的。」
我的能力沒有絲毫受損。但是阿梅和老吳的名字就這樣被吃掉,而他們的人生只
剩下潦草的空白。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坐在電腦前面,我開始用一條纖細的網路線搜尋。老吳可能沒有,但阿梅不該沒
有。她念過護校,學習過程中,校方只要電腦化就可能有她的名字。再不然,這
個市立療養院也該有她的資料,不可能什麼都沒有。
再不然,也還有新聞報導。
工作了一整天,我遇到很大的挫折。我找到她國小畢業照、國中畢業照,甚至我
從那童稚的影子裡看到她,但她所屬班級的資料不是損毀,就是網頁無法開啟。
而分院的網頁,是根本失去連結。
我找到她上吊的新聞報導,但是新聞報導給她的名字是「XX梅」。
太奇怪了。她並不是未滿十八歲的兒童,為什麼需要掩飾她的名字?你要知道記
者基於「群眾得知真相」的大義,總是超然於「廉恥」的標準之外,不要告訴我
,嗜血的記者突然憐憫起她的遭遇,所以幫她掩飾名字。
這個時候,我產生很沈重的無力感。
一個關在精神病院的瘋子,能夠得到的資訊就這麼多。當然,我若願意,會有許
多眾生甘願讓我驅策。
但我不願意。
我是個普通的、無用的人類。除了寫作,一無所有。憑什麼讓眾生因為幾個漏洞
百出的故事,為我賣命、供我使喚?將來我勢必要付出沈重的代價,而我早就承
受不起任何償還。
嘆了一口很長的氣。我瞥見msn名單上面有個讀者上線了。他是個報紙社會版的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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