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滴墨汁滲入清澈的水中,漸漸染黑,我的心漸漸陷入低潮,最後臥床不起
。
什麼事情也不想做,什麼念頭也想不起來。我只是躺著,然後想要睡去,若沒睡
著,就對著牆壁發呆。
甚至連呼吸都無可奈何,甚至有些厭煩。
「…你進入鬱期。」楊大夫仔細看著我的病歷。「似乎是遺傳的關係。」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天花板。
「原本你的發病很平緩,但這一年來,你受了太多刺激和傷害。」他靜了一下,
「或許不該讓你轉院。」
「不轉院也一樣。」我開口,「一切都還是會發生的。」
他沒說話,我也沒有。我看著日光在天花板爬行,然後在輕鋼架的脈絡上閃爍。
那裡,是阿梅上吊的地方。那假上師什麼都替她準備得好好的,包括墊腳用的工
作梯。
楊大夫站起來,遮住我的視線,揚了揚他手裡的稿子,「阿梅?她沒投胎嗎?」
糟糕。我抓緊了被單。看著他手底拿著的「夜叉完整版」,我有點冒汗。當初我
交稿的夜叉只是一半,後來我寫成完整版,因為楊大夫想知道歷程,我也無可無
不可的給了他。
「…人來人往的,他們又不歸我管。」我別開視線,「我怎麼會知道?」
他背對著我坐在床上,很輕很輕的嘆息。「姚,肉芝只是拿掉你的生命上限,讓
你不衰老,並且加快痊癒速度而已。那並沒有神奇到保你不死。如果魂魄破壞得
太嚴重,依附不了肉體,肉體存活有什麼意義?」
我沒說話。
「你的魂魄已經千創百孔。我行醫上千年,沒見過這樣的例子。一般人讓鬼氣侵
蝕成這樣早該死了。最好的情形是變成妖怪,最壞就…」他頓了頓,「該說你運
氣好還是不好,你破碎的魂魄反而抓緊這些鬼氣,用鬼氣修補魂魄。但這很危險
,你懂嗎?」
「…嗯。」
「我想過,是不是該給你根羽毛,好讓你與眾生隔離。但我不敢嘗試…」
「隔離了鬼氣,我可能會死?」我望著牆壁。
「…對,可能會。姚,不要去找危險。如果你真的想要繼續寫下去,就不要這樣
帶著自我毀滅的狂氣去找危險。」
「不是我去找危險,而是危險會找上我。」我呼出一口氣,冉冉的白氣。在這種
盛夏,我依舊覺得冷。
「鬱期早晚會過去。但你要記住,因為你的衰弱,會讓鬱期的時間變長、加深。
」
「知道了。」我垂下眼簾,「要遠行?其實沒有必要。」
第一次,我看到泰然自若的楊大夫怔住,露出脆弱的神情。
我知道他為什麼對我另眼相待,我也知道其實他不太喜歡我。他的故事、他養女
的故事,我都在無意間「閱讀」過,並且寫出來。
神明,也不是無所不知的。有些時候,我知道的比他們多。雖然一點用處也沒有
。
「…最後一次。」他向來低沈溫厚的聲音變得嘶啞,「若這次再落空,我就停止
。我真的沒辦法在這裡等…待我回來,就將你轉到本院。」
愛著人類這種短命種族的神明,總是註定要悲傷的。
「好。」我閉上眼睛,睡著了。
睡著是好的。最少我睡著的時候,用不著想什麼。咕嚕嚕的黑暗,漂浮著。這種
感覺,很接近子宮裡最初的沈眠。
連自由活動我也不去了,只是蜷縮在床上。當然,醫護人員很高興,最少醫院安
靜了些。
之前因為我外出隨行的大票鬼魂部隊引起的騷動,也因此銷聲匿跡。他們最大的
希望就是別惹出什麼麻煩,每次我外出散步總可能引起病人的恐慌和休克。
但是,他們還是得來勸勸我,給我百憂解或其他什麼藥物。我倒是都溫馴的吃下
去,不像以前扔進馬桶裡。
雖然吃下這些藥物讓我的情緒更像是戴了白手套,什麼都寫不出來。但我不在乎
,什麼都不在乎了。
連寫作的執念都消失,我的存在也會消失吧?
我一直在睡覺,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因為沒寫什麼,讀者也漸漸無趣的散去。
只剩下卡莉的勇士還在守門。我趁著清醒要他們離開,哪兒都好,看是要投胎轉
世,還是去哪兒作祟,鬧個天翻地覆,都比守著一個死了大半個的廢物好。
他們搖頭,很忠心的守下去。我只能背轉過身,閉上眼睛。
在咕嚕嚕的黑暗中,我在下沈。不斷的,沈下去。沒有底,沒有底。
但有人搖著我,哭著。勉強張開眼睛,一雙青光燐燐的眼睛望著我,流著淚,抓
著我胳臂的枯瘦手指長著黝黑扭曲的指甲。
「…阿梅。」太久沒開口,聲調非常古怪、嘶啞。
她趴在床頭,用一種厲鬼的姿態。我突然難過起來,她本來可以什麼都想不起來
,茫然卻快樂的等待天年到盡頭,終歸會有人來接她的。
摸著她滑溜冰冷的頭髮,她卻沒有大怒的別開頭,只是哭。「夜書,你怎麼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染香群蝴蝶seb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