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正拐向赤羽桥桥畔右方。
眼前的玻璃板上,摇摇晃晃地映照出我的容姿。
这天,我身上的穿戴是胸前绣有家徽的青色厚底和服,白色
的博多腰带(译注:福冈县博多原产的丝绸纺织品,以腰带
著名),带有黄色光泽的宽裤裙(译注:和服上另穿戴的正
式礼服),近乎紫色的外挂,白色的布袜与毛毡草屐,质料
高级的藏青呢绒斗蓬与饰有白色缎带的藏青呢帽,这一身荒
缪透顶的娘娘腔服装,是三越吴服店掌柜的帮我挑选的。不
过说来也真奇怪,穿在我身上竟相当调合,看起来挺有技艺
掌门人少爷的味道。若是平常,我一定大笑不已,不过此时
根本笑不出来。
我双手贴在这几天因心事重重而面色憔悴的脸颊,将脸凑近
司机身后的玻璃板观看著。头发刚理过,下巴也刚刮过,我
却感到好像于一夜之间就苍老了两岁般。嫩红的双颊,也不
再如昔。
汽车抵达鹤原家后,少爷……哦,不是,是妻木,与上回一
样穿著藏青白碎花和服,只是这回没戴墨镜,出来跪坐在玄
关前行礼迎接来客。他伸出看来正在厨房洗刷东西而通红的
双手,接过司机帮我送进来的旧服装的包裹,悄悄地收藏进
玄关旁的书生房里。之后再接过我带来的点心盒包装,作假
似地深深行了一个礼,才起身带路。我感到我好像被诈骗了
或被当成幌子在进行什么一般,呆呆跟在他身后踏上抹擦得
光亮净洁的走廊。
走廊尽头的榻榻米房内,薰满著令人透不过气来的香木味
道,而且很暖和。不过,房内不见未亡人的身姿,我不禁松
了一口气,随意坐了下来。
房里的气氛好像整个都变了,只是事后仔细回想起来,才发
觉没有改变。可能是房间中央那个垂挂在天花板上的黄丝绸
灯罩,被换成华丽的紫色灯罩之因吧。榻榻米中央铺有两个
铁青色的座垫,另有个带泥金画的圆桐木火炉,壁龛上挂著
一幅白孔雀的挂轴,挂轴前摆著一盆白色的大牡丹鲜花,我
身后还有个烧得热烘烘的圆青铜电气火炉。
妻木一声不响地进房,垂著眼睑不给我任何眼色地献上茶。
我也恭恭敬敬地回他一个礼。我感到我好像是一个罪人,正
在等待法官出庭审判。
妻木出房后,我迫不及待地望向裸露在多宝格式橱架上的四
只鼓。因为我突然觉得那正是今晚将处我予死刑的道
具。……四只鼓在世间、在世间。恋情也在世间。仇恨也在
世间。……我脑中浮起谣曲中的歌词,欲使心绪宁静下来。
过一会儿,身后的纸门被无声无息地拉开,好像是鹤原未亡
人进房来了。
为了不想再度被迷惑,我努力镇定著心绪,尽量以稳静的姿
势滑下座垫。
「哦……请随意……」未亡人以清脆典雅的声音颔首招呼,
再坐到我正面,合著略微红润的十指贴在榻榻米上正式迎
客。
我的决心在那一瞬间即崩垮了。正眼都不敢看她一眼就叩拜
在榻榻米上,正当我彷佛能听闻到与平日完全两样,逐渐高
涨的胸口的悸动时,一阵无可言喻的温馨芳香已笼罩住我的
全身。
「初次见面……欢迎……刚刚……早就听闻……」
我精神恍惚地听著接二连三飘在耳畔的招呼词,感到心绪逐
渐平静了下来。然后当我听到「哦,请你……因为……那
个……」这些话时,我已可以抬起脸来。那时,是我第一次
正眼瞧见鹤原未亡人的容姿。
油亮的椭圆发髻。细长清秀的凤眼。微微丰润的双颊。圆下
巴下是修长的颈子,肤色白晰得近乎透明……身上是淡蓝色
的和服与同色的外挂,腰带是黑色的,看上去像是一具没有
生命的人偶,高贵又艳丽。
这和我这些日子以来所憧憬的容姿大不相同,我精神恍惚地
呆愣了一会儿。甚至忘了自己来拜访这位妇人的目的。
未亡人又轻声地继续著先前的招呼:
「所以我才斥责了外甥,为什么让少爷回去……少爷既是音
丸家血统的后代,又有心想看那只鼓,这不正是个好时
机……」
原来未亡人还不知道我已看过那只鼓了……我抬起眼望著
她。但仍摄服于她那细长双眉与清澈黑眸的高贵气质,不禁
又垂下眼睑。
「……为什么不让少爷看那只鼓?对我们来说,少爷亲自光
临不是很幸运的事吗?这些年来我们两人每天打著那只鼓,
却都从未听过那所谓的静谧的、诅咒的鼓声。如果有人鼓艺
高得能将那鼓打出本来的音色,我随时都愿意献上那只
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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