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呢,继任者八成是你哦。」那个女仆又这样说。
不过,老师傅从未对我说过要我将来当个鼓师的事。他只是
不分青红皂白地溺爱著我而已。
只是,老师傅既是个鼓师名家,家中当然从早到晚都能听到
鼓声。每天听那个砰、砰、砰、砰声,听得都厌腻了还得
听,所以我虽是个小孩,听鼓声的耳朵却相当内行。起初认
为很够水准的鼓声,听著听著竟感觉很无趣。门生中成绩最
好的,我本来也认为他在众人之中是最会调整音色的一个,
鼓声不但圆滑,而且优美、高尚,但听在我耳中也只是感到
优美而已。难道这世上没有更高雅……像神佛一般静谧
的……或像幽灵的声音那般令人毛骨悚然的鼓声……我时常
这样耽于空想。
最后,我极度想听听老师傅的鼓声。
可是老师傅只在舞台上或外出教鼓时才会打鼓,在家时很难
得见他触碰鼓。再说我白天要上学,所以我到高林家以后,
有一阵子都无法听到老师傅的鼓声。只有一次,元旦过后门
生们第一次排练打鼓时,他好像按惯例打了鼓,可是那时我
凑巧帮客人外出办事,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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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间,我已十六岁了。那年春天,我捧著中学高等二年级
的毕业证书回九段时,一进门马上到后房二楼老师傅的房
间,让他看我的毕业证书。老师傅本来背对著我,用红笔不
知在写些什么,他回头对我笑说:
「嗯,很好很好。」
说完在茶托上放了一大堆水果乾递给我。老师傅原先在一旁
微笑著看我啃著水果乾,之后从壁龛旁纸门内拿出一只陈旧
的手鼓,迳自打起鼓来。
当我听到那叽叽叽剥剥剥的鼓声时,我被那高雅的音色感动
得肃然起敬。宛如在听温柔的母亲用文静的声音细细在对我
说些什么一般,满怀激动。
「怎么样?要不要学鼓?」
老师傅露出雪白的假牙笑著问我。
「要。请师傅教我。」
我当下就应允。那天以来,我就每天扛著廉价的练习鼓(译
注:上图即是练习鼓),学基础打法。
不过,我的鼓艺评价似乎不好。调门打不出来,间隔与节拍
也不像话,时常遭门生们叱责。
「成天光会吃饭,所以脑子也是饭桶。脸颊又像女仆们那样
红通通的……」
门生们时常聚在一起这样取笑我。可是我一点都不在
乎。……当不了鼓师也无所谓。我只希望在老师傅过世之
前,能在他身边服侍他,等报完恩后,马上出家当和尚游走
全日本……我心里是打算这样做的,因此更加每天吃得饱饱
的,专心养精蓄锐。
那年就这样渡过了,第二年春末,众人总算对少爷死心,公
认他已不在人世,于是某天在老师傅的房间,召集了几个自
家人办了只有热茶与点心的法事。席上,有个头发斑白,像
是老师傅的亲戚的老头子说:
「还是早点再收养个儿子吧……」
话声刚毕,三、四个排坐在一旁的门生,不约而同地齐望向
我。老师傅环视著门生们,苦笑著回说:
「能继阿靖(少爷)之后的,大概没有吧。全是半斤八两
的……」
门生们听后,个个面红耳赤。
这时,我突然很想见少爷一面。……少爷一定还活在这世
上。而且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继续打著鼓。真想听听少爷的鼓
声……我呆呆望著老师傅身后那个佛龛内,被搁在明灯之间
闪闪发光的少爷的灵牌,照例做著白日梦。
冷不防,那个头发斑白的老头子又开口说:
「这个久弥怎么样呢?」
我胸中扑通跳了一下。
「不行啊,这孩子正是所谓的哑鼓……那种天性打不出调门
的。也许终生都打不出来。这种例子,自古至今还真罕见
啊。」老师傅边说边抚摸著我的头。
我听后也终于跟其他门生一样,面红耳赤。
「这孩子当得上鼓师吗?」
门生中资格最老的开口问。也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当他当上鼓师时,准是名手。」
老师傅沉稳地回答。众人听后都目瞪口呆。
********
当众人从后房阶梯依序离去后,老师傅取出特地为我准备好
的羊羹。再拿出长烟管,吸著烟丝对我说:
「你为什么不打出调门呢?你可以打出很好的音色的,却总
是贴上或剥掉调音纸让音色消失,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我理直气壮地回答:
「没有我喜欢的鼓嘛!每只鼓都响得太大声了。」
「唔……」老师傅好像有点不高兴,他往黑漆的天花板喷出
一口白烟。
「那你到底喜欢哪一种音色?」
「每只鼓都只会发出砰砰砰那种音色,我讨厌那个砰的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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