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时候,才由一个近邻的努力,从三里外买到十三个鸡蛋大小的馒头,代价是五百文钱,除了酬谢这位采购的朋友以外,加上野菜秕糠放在一起煮了煮,五张口暂时应付了过去,只希望第二天有太阳出来,我们便可以继续赶路,去向京城,跳出这个饥饿和死亡的圈子。
天黑了,凄风苦雨,难以入梦,抚mo着身边熟睡的夏荷,我决定坐一个长夜,回想回家以来的种种经历。家破了,宅邸还在;人亡了,余威还在。院中的深深草木,眼睛发红的野狗,四处乱窜的老鼠,此刻都出现在我的眼前,它们仿佛在对我说:“吴家完了,一家二名进士及第完了,前江西提刑按察使、右都御史、兵部尚书、河道总督完了……”可是,一看到吴成的敬佩的眼神,邻里关切的神情,我就知道,吴家没有完,父亲没有死,他依然活在人们的心上。我所要做的,不仅是延续吴家的香火,更要使吴家重现昔日的辉煌,让父亲平反昭雪。
第十五章 投亲遇阻
吾宁悃悃款款,
朴以忠乎?
将送往劳来,
斯无穷乎?
——《卜居》
渡过黄河,我们终于走出了饥饿与死亡的世界,经过的城市与乡村,也逐渐热闹繁华起来,到了这一年深秋的时候,我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京城。
到了京城,我寻思自己是一个犯官子弟,一路颠沛流离;外公却是当朝东阁大学士,舅舅是当朝尚书,权势炙手可热。我如果冒昧地上门拜访,恐怕不太合适,且不说外公府邸内那些势利之人瞧不起咱,就凭我此刻的身份,也会给外公,给舅舅,带来不利的影响。
想到这里,我就带着春梅、夏荷暂时安顿在京城的一家客栈内,想着先打听一下外公的消息,再去投亲不迟。春梅和夏荷也同意我的意见,她们一面希望我能带回好消息,一面也嘱咐我小心从事,不要在外面吃了亏。
出了客栈,我便朝着外公的府邸一路行去,路上遇着做小买卖的,就一边挑选货物,讨价还价,一边打听外公和舅舅的消息。这种方法还真行得通,最后让我在一处卖胭脂水粉的处所,打探到了我需要的消息。
这个卖胭脂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平日里在街道边摆摊,有时也会进入官宦人家的高门大院中卖些蔷薇硝、芙蓉露之类的东西,对于各个宅邸的掌故,是颇为熟悉的了。而且她为人还十分热情,看见我站在她的摊位前,就热情地说道:“这位公子,定是为尊夫人来挑选胭脂水粉的吧?”
我寻思春梅和夏荷的水粉快要用完,打算替她们买一点,便点点头,回答道:“大娘,我是想买一点水粉,可是我不懂哪一种水粉好,就请大娘为我挑选一下吧!”
“公子你还真找对了人,若是说别的东西,老身还不知道,胭脂水粉老身却是知之甚详,就连张府里的夫人小姐,都夸奖我的水粉好!”
“张府,哪个张府?”
“这京城里还能有几个张府,当然是当朝宰相张先大人的府邸了。”
“你这话说的不确吧?张大人的府邸,你也能进去?”
“嘿,公子你还真别小瞧老身,老身虽然在这街口摆摊子,但京城里众多官宦人家的府邸,还找不到老身没有进去过的。要说这张大人的府邸,想进去倒也有些烦难,一般小贩甭说其他,恐怕连大门都进不了。”
“那你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这是因为张大人的儿媳妇,也就是吏部尚书张忠大人的夫人,一向尊老爱贤,她喜欢老身的水粉均匀,又喜老身热情诙谐,常让老身带着胭脂水粉入府,一来也可以让府中的小姐丫头采买胭脂水粉,免得她们到外面抛头露面,一来也可以找老身说说话,打发时间。”
“这么说来,大娘你对张府的掌故,是很熟悉的了?”
“这倒是不假。”
“那张府这段时间,有些什么新闻呢?”
“公子你打听这些干嘛?宰相府邸的事情,岂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该关心的?”
“大娘你有所不知,小可也姓张,与张大学士算起来,也有几分亲缘,论起来小可还应该称呼张大学士叔祖。而我张氏一门,自国朝开国以来,虽然当官的不少,但为相的却只有张先大学士一人。本来早就准备去投亲,只因张大学士官高位尊,而小可又是出身寒微,怕辱没了张大学士,所以就一直没有去成。今日听大娘提起,便想听听张府的新闻故事,也不枉小可来京城一次。”
大娘见我说的情真意切,就同意替我将张府情况演说一番。她说道:“既然公子也是张家同宗,又是亲戚,老身便将自己所知说与公子听。要说这张府么,本也荣耀,只是如今也都萧条了,不比当日的光景。”
“大娘这话恐怕不确,想张府人口众多,怎么就萧条下来呢?”
“正是如此,不过说来也话长了。”
“张先大人是东阁大学士,当朝的宰相,张忠大人又是吏部尚书,如今都得着圣上的眷顾,而小可以前也曾来过京城,见那张府虽然比不上皇宫、王府繁华,但也是钟鸣鼎食景象,怎么看也不是衰败的景象啊?”我回想起幼年同母亲一起回外公家省亲,只记得外公府邸中的厅堂楼阁,都是峥嵘雄峻;后园的假山木石,也都嶙峋蓊郁。心中一直羡慕自己的家中比不上,此刻却听见这妇人说外公家衰败萧条,怎么能让我不感到奇怪?若是这样的人家也萧条的话,那我家不成了荒郊野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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