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
而此时,外祖母和舅母也赶了过来,外祖母还好些,到底是出身武将世家,看到这些情况,还支持得下去;舅妈看到表哥气息奄奄地躺在凳子之上,早已晕了过去。
我抱着张渲,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得亏是张渲替我挨了打,若是这顿板子落到我身上,这条小命多半也得随着含香去了。因为想起了含香,我又忍不住大放悲声,哭了起来。虽然我是在哭含香,但在别人眼里,却以为我是在哭张渲,不由得微微颔首,赞我知情懂礼。
第二十一章 招魂 第二节
不久张沅也走到她哥哥面前来,一边向我投以感激的目光,一边审视亲哥哥的伤势,免不了要哭泣一番,好似梨花带雨,细柳着烟,别有一般滋味。后来刘闺臣也来了,她倒是哭得惊天动地,就像怕别人都不知道似的。早有丫鬟媳妇等上来,要搀张渲,刘闺臣便骂道:“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 还要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众人听说连忙进去,果然抬出春凳来,将张渲抬放凳上,随着外祖母等进去,送至正房中。
另外一拨人围着舅妈,灌水的灌水,掐人中的掐人中,七手八脚将舅妈救醒了过来,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那苦命的孩儿啊!”说完就大哭了起来,直到后来有人告诉她张渲已经安顿妥当,她才止住了哭泣,也来到正房当中。
这一场轰动张府的大戏,终于收场,张渲后来也被接到了天香阁内,由他方中的媳妇丫鬟细心照料。人们只在谈论张渲挨打的情景,却没有几个人谈论张渲挨打的原因,那个上吊的丫鬟含香,也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除了少数几个人还记得她之外,大多数人将她慢慢地忘却,即使以后记起来,也是因为人们在谈论张渲少爷挨打的时候,才顺便提起了她这个导致张渲挨打的人。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自古如此。
当张府里面其他人都在围绕张渲这颗星星转动的时候,我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后院的正房,走了出来。
经过垂花门的时候,我微微停了一会儿,这里是我和含香重逢的地方。那时候,我还叫她秋菊,她也没有认出我就是她的少爷。这不过就是两天前的事情,秋菊的音容笑貌都仍然历历在目,而今佳人已逝、物是人非,唯有这垂花门,垂花门前的影壁,依然默默地立在这里,见证这此处发生的一切,经过此处,怎能不让人痛断肝肠?
过了垂花门,绕过影壁,照面就是一排倒座南房,这里是丫鬟、仆人们居住的地方。有人见我走过来,连忙问道:“表少爷,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我轻轻摆手:“别问了,我心里很乱,只想一个人到处走一走。”那人道:“既然这样,表少爷就请自便,不过有一处地方,表少爷可是千万去不得的。”一听到这句话,我就疑惑了,虽然我是个外人,但好歹也是张家的外孙,未来的姑爷,怎么张府里面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呢?于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去不得?”那人含笑道:“还不就是天香阁的偏房了。若是平时,表少爷大可去得。不过今天含香吊死后,尸体就停放在此处,如果去那里的话,恐怕对表少爷不利!”
原来含香的尸身就停放在天香阁的偏房!我不由得浑身一震,决定说什么也要到那个地方去了,于是问道:“那含香的尸身到底要在那里停放多长时间?”那人道:“不会太长,总之不会超过两天。含香不过是一个丫鬟,总不能因为她而让大家都不方便吧?老爷说了,把一个吊死的丫鬟长期放在家里只怕不吉利,所以只等买棺材的人回来,就把含香运到城外乱坟岗埋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头又是一恸,含香啊含香,你生前是伺候人的丫鬟,受人ling辱;死后也埋葬在乱坟岗,被人遗弃,你的坟前,恐怕连墓碑也不会有一个吧!想到自己也曾经是ling辱含香的人,我的眼泪忍不住就要流下来了,但我又不想让眼前的人看到我的异样,只好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掩饰我那即将要流出来的泪水。
“表少爷,好好的你干嘛要叹气呢?”那人的好奇心还真不小,我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念了一首诗:“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一边念着,一边迈步离去,只留下那个仆人愣在那里。
不多时,我已经回到了爱竹轩,春梅和夏荷都在,她们望了我一眼,说道:“少爷,你看完了,回来了?”我点了点头,一头栽倒在床上,再也不想起来,春梅和夏荷都吓坏了,连忙拉着我起来,看见我泪流满面,连忙问道:“少爷,少爷,你不要吓我们,你这是怎么了?”
“含香姐姐死了,是我害死她的!”我一边哭一边说道,“我本来以为这样做含香姐姐就不会离开我,而是一直呆在我的身边,哪里晓得她竟然会走上这么一条道路,狠心地舍弃我们而去。如果我要是知道她这么刚烈的话,我断然不会这样对待她的!本来我今天早上就准备向她道歉的,哪里知道她竟然这么狠心离开我们,含香她恐怕到死也没有原谅我!春梅姐姐,夏荷姐姐,你们说我该怎么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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