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梅转身想走时,防盗门突然悄无声息地从里被推开了,印有钟馗的灰色门帘下,伸出一只手,五指修长,蜜色皮肤下隐约浮现柔和的筋管,指甲是健康的粉红色,修剪得整整齐齐,给人莫名的安慰和好感,富有磁性的男声隔帘响起:“来了,为什么又要走?”随着这句话,手缩回去,一切又恢复了沉寂,好象刚才的那个声音,从来没有响起过,那只手,也从来没有存在过,袁梅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用手抿了下灰白的头发,举步进了门,帘后的空间,出乎意料之外得整洁干净,地面是灰色水泥,白墙上毫无修饰,几件简单家具,好象是原木制成,还带着虫眼和木节,经年摩挲,光可鉴人,靠窗处,摆着一个矮矮的黄杨木树根做的几案,有个男人,席地坐在树根旁的蒲草垫上,双手拢在胸前,低头看案上一卷翻开的古书,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袁梅又有一种夺门而出的冲动,这样的人也被称为大师?虽然打扮堪称仙风道骨,一身白色唐装,头发修剪得很短,露出干净修长的后颈,但是这个人,未免太年轻了吧?
十年舞(2)
顶多也就二十二三岁吧?比央央还小,光洁的前额没有一点岁月催促的痕迹,嘴巴和鼻梁的形状都很好看,皮肤带着浅浅蜜色,最怪异的是,他正在看书,说明不是盲人,窗子朝北,光线并不算太好,就在这不算刺眼的光照下,他脸上居然架着一副墨镜,
袁梅心情越来越灰黯,她了解的张春若,一直不是个夸大其辞的人,居然把这人说得神神道道的,看来岁月的魔力果然巨大,可以把沉稳守信的人,变成轻言寡诺,想到这些,她的脸色变得有些百无聊赖,讪讪地站在门口,手指搅着背包的皮带,
过了两分钟,那个年轻男人好象意识到气氛有点奇怪,终于从书上抬起脸来,朝她看去,正面看上去,袁梅发现,这个年轻人虽然长得好看,但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一种严厉的神气,墨镜后的目光,是那么清冷,好象可以把周围的人事全部看穿,
就这样静静看了袁梅一会,年轻人突然说:“你是为女儿来的?”
袁梅一惊,脱口而出:“是张春若告诉你的吧?”
皱起眉,露出思索的神色:“张春若?”又显出一派了然:“是那个遇到山魈的女孩……”
袁梅完全听不懂,什么叫遇到山魈的女孩,据她所知,张春若与她同岁,也有五十多了,怎么也称不上是女孩,而且只有一个儿子,所以,她把这个年轻人说的话,当成是神棍迷惑人心的胡言乱语,可是下一刻,她就不这么想了,
年轻人又向几案上的书本垂下脸:“你女儿,她快睡醒了,有什么事你最好快点讲!”
宋央央每天睡觉的时候,袁梅才有空出门办事,而今天,往常下午才睡着的宋央央,十一点半就睡着了,这就是她只能午饭时间来造访这位大师的原因,
忍不住叫出声来:“你怎么知道?”
年轻人仍然悠闲地看着书,答非所问:“我叫余瞳,你叫什么?”
“我叫袁梅!”袁梅气息有些急促:“你能帮我吗?不,你能帮我女儿吗?帮了她,你就帮了我们全家……”说到这,不争气地哽咽了,她干脆身子一歪就势坐在门边一个粗陋的竹凳上:“你不能想象,我们这十年是怎么过的!”
听她抽泣得更加激烈,余瞳终于啪一声合上书,转过身体,显出认真倾听的神气,
“那是央央十五岁那年发生的事,那年她在市舞蹈学院附中读书,正好是初中毕业班,她的芭蕾舞从小跳得就很好,在毕业年级的汇报演出上,还跳了整个演出中唯一的单人节目,吉赛尔第一幕的独舞。”
随着叙述,袁梅慢慢稳定下来,当年看着女儿穿着艳蓝马甲和白色纱裙,在千万人之前轻灵跳纵、优雅旋转的感觉,又重新涌上心头,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骄傲与幸福,
十年舞(3)
“表演结束的当晚,她就发病了,那是半夜三点,我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她房间里有声音,就过去看了看……”袁梅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推开门,就看见央央在跳舞,穿着睡裙,左脚尖踮着,右脚向侧弹,一下一下地跳着吉赛尔里面的舞步,要知道,她没有穿舞鞋……”
失声痛哭:“她大脚趾的骨头全部碎了,实木地板上到处都是缭乱的血痕……我疯了似地抱着她,拼命喊……终于把她喊醒了,可是她眼神虽然变得清醒,但是四肢仍然不停舞动,一边跳舞,一边自己吓得大哭!”
“她那夜一边痛苦地大哭,一边尖叫着求我:妈妈,救救我,救救我……可我怎么也救不了她!”袁梅整个脸俯在手掌中,眼泪象泉水一样沿指缝涌出,
猛然抬头,鼻子通红,满脸绝望:“从这天起,她就不停地跳舞,坐也跳,躺也跳,吃饭也跳,洗澡也跳,只有睡着时会停下来一阵,但也就两三个小时,之后就会突然从梦中跳着醒过来,这种状况直到前天,已经满整整十年了,我再也受不了,如果她要一辈子这样,我宁愿和她一起死掉……”
她的讲述即激烈又悲恸,可是余瞳一直平静地盘膝坐着,脸上没有露出一丝被打动的表情,甚至还有些冷漠,看着袁梅又被难以抑制的哀哭打断,慢慢开了口:“有时候,因果相依,福祸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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