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讨厌祭祀,讨厌当圣女,我甚至想过要逃走,因为我终于知道童年的梦想是错误的,也许梦想有的时候用来纪念会更好。
我既是他们的信仰,也是他们的工具,即使我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也会招来比别人更为严厉的惩罚,因为我是圣女,我的行为要受到约束。我的生命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重要的,如果我死去,他们马上就会找到新的人来代替我。
可是我连后退的余地都没有,如果我不想再做圣女,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等我死去。如果我妄想逃走的话,神通广大的大长老一定能找到我,当我被抓回来以后,就会由圣女变成人人可以唾弃的阶下囚,终生被监禁,最后在屈辱和饥饿中死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自己不会笑了,脸上的肌肉像木板一样僵硬,连开口说话的次数都很少。
大长老每隔半个月会召见我一次,这也是教规,我和大长老之间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他也不关心我,我在他眼里只是一件经常要用到的法器,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拿出来看看。
在圣女住所里,只有我一个人,谁也不能跟我说话,连阿爸阿妈也不能来看我。那种孤独实在是太可怕了,明明看到屋子外头人来人往,可是我却觉得自己是个死人。
我多想飞出这个牢笼,哪怕放逐我去流浪!可是,我根本对一切无能为力。
在我十九岁的那年,生命里意外地出现了一个亮点:
那一年的祭祀大典刚过完,在山林里最后一棵树的叶子就要变黄之前,族里来了一老一少两个陌生的男人,听说他们是大长老多年不见的朋友。
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天黑的时候,大长老吩咐所有人点起篝火,宰杀牛羊,开始了一场盛大的狂欢。所有人都在欢呼,大家唱啊跳啊,好久没有这样高兴了。
没有人记起被关在黑暗小屋中孤独的我,虽然那小屋离他们近在咫尺。一张张的笑脸连成一片从我眼前晃过,晃得我眼花,还有美酒的香气飘来,我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仇恨!我可是他们的圣女啊!我看着那被篝火映红的夜空,只觉得脚下的地冷得刺骨,似乎一直凉到了我的心里。
后来那个年轻人无意中发现了我,于是朝小屋走了过来。其实我一直都在注意他,从一早上我就听见族里的女人们兴奋地窃窃私语,谈论这个年轻人有多么多么的英俊,她们那种不能自已的表情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不过,这的确是一个很英俊的男孩子,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想起了秋日清晨的第一抹阳光。这并不是来源于他的外表,而是来源于他的气息。他让我同时感到了温暖,也感到了忧伤。
他问我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躲在小屋里。他柔和的目光里还带着一点点的羞怯,可是他的声音却让人感到那么的亲切。我就把我的故事说给他听,我对他说我是巫教的圣女,我的一生都必须这样度过,直到死去。
他听了以后似乎心里有一些难过,不停地安慰我。我们并没有说多少的话,因为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跟人说过话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而他也很腼腆。可是我们却觉得很投缘,他一直站在窗外,不愿离去。
我想是上天送他来到我身边的。他站在窗口的笑脸,直到现在,我都不能忘记。
后来他回到了狂欢的人群中,示意所有的人安静,对他们说他要变一个小小的戏法。他拿起一根树枝伸到火中点燃,然后将这根树枝抛向空中,夜空立刻奇迹般地出现了漫天的花雨,各种五彩的花朵缤纷交错,徐徐落下,大地一片芬芳。
荒凉的深山里,很少能看到这样美丽的烟花,所有的人都在高声欢呼,张开双臂迎接这满天的璀璨。这个时候,他走上高台,指着小屋中的我,大声地宣布这一份特别的礼物是为了送给这世上最漂亮的姑娘的。他眼里的真诚和脸上洋溢的热情几乎点燃了所有女人对我的嫉妒。
我忘了那天晚上接着又发生了什么,我只是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默默地流泪。其实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感动,可是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
别人服侍我、尊敬我,都是因为我是教中的“圣女”,他们是因为怕大长老所以才怕我,而不是因为爱惜我。
直到现在,想起那晚漫天美丽的烟花,想起他不顾一切的勇气,想起他眼里的温暖与坚定,我心里还是酸酸的。
那晚以后,那两个男人在我们族里住了很久,一直住到冬天快过完了。我后来才知道,他们两个人都是巫师,那个年轻的孩子叫伊志。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地上的坚冰还没有融化,他们就步履匆忙地走了。而我的心也被带走了,我突然觉得很害怕,害怕他就这样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回来,因为他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跟我说。
我开始没日没夜地想他,什么都吃不下,整天躺在小床上恹恹欲睡,我身体里的一切似乎都离开了我。我长这么大终于明白什么叫“思念”。没多久我就一病不起。
那次我病得很重,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活不了了,他们甚至建议大长老尽快指定下一个圣女人选。可我知道我不会这么快死去,因为我还需要等着见他最后一面,等着问他为什么不对我说告别。
远方的他竟然对我有了心灵感应。就在春日的一个夜晚,我听见他隔着窗子叫我的名字。我的生命也就在那一刻得救了。
那一晚,我将他留在了小屋中。我们互相拥着对方,生怕彼此都会失去。他说,在分别的这段日子里,他也一样深深想念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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