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母亲反驳,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呀……”
我不想做解释,也不想说声谢谢,但并无责备之意。
普通的亲子关系不会这样吧。
比这更成问题的,是这个。
我的视线落到桌子上。
【请阅读。
半夜里,一个人。】【此二行粗体字】
直式书写的便笺,用黑色签字笔写了以上两行字。
文字后,标注了一周前的日期。在日期后面,则有“致手冢小姐”、“仓桥敬题”的字样。
这是简短的通信文字。
便笺旁边放着一个大信封。这是寄给我的邮件。便笺放在邮件之中。
我一眼看就知道收信人地址写错了。那是以前的住所。幸好由邮局转过来。
今年三月大学毕业。我在赴东京某出版社就职的同时,搬到现在住的地方。转址通知只告诉少数几位熟朋友,并不包括他——仓桥实——在内。
信封背后所写的寄信人姓名和地址,其笔迹与收信人姓名和地址以及短笺中的文字完全相同。
仓桥实——
是怎样的男人呢?
他是同一所大学比我低一年的后辈。读的虽然不是同一科系,但同属一个校内团体——叫做“西洋美术研究会”的小团体成员。
最后遇见他是在什么时候呢?
我升上大四后几乎不再参加那团体的活动了。不过,记得在毕业前夕,我参加了该团体举办的送别会。那时候,他也来参加了吗?
毕竟过去几年了,对他的印象已经淡薄了。
外面的雨声稍微激烈起来。
明天白天会继续下雨吗?
“近来身体可好?”
看了电话一眼,母亲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有空回来休息呀。”
虽然叫我回去……
但那里没有我的位置。自从高中一年级的时候知悉此事,就一直如此了。
母亲父亲都不会公开承认,而且他们的表态确实也不能说是假惺惺。但事实终归是事实,无法变更。
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也就是说,我与他们没有血脉联系。目前在当地高中读书的小我六岁的弟弟,则是他们的亲生骨肉。
幼时——远在我懂事之前——就被带到他们身边。在此之前,我好像放在某慈善机构的育幼院里受到照顾。关于此事从未有人向我详加说明,而我也懒得打听。
被医生诊断为患了不孕症的夫妇,在领养了我之后的第六年,竟破天荒地生了一个儿子,那就是我现在的弟弟了。
不言而喻,对于领养我的父母,我永远感激在心,绝对不抱怨恨。当我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时,既不惊慌失措,也不怨天尤人。我甚至惊讶于自己的冷静。不,毋宁说觉醒了更为正确。
此后,父母亲仍毫无区别地倾注爱心于我和弟弟身上。
“你是一个好运的孩子。”母亲经常这么说:“你呀,是神特别关爱的孩子。”
听说小时候我生过一场大病,群医束手无策,都说回天乏术,但后来竟奇迹般痊愈了。
所以——母亲虔诚地说:“你把你的幸运带给我们,让我们枯木逢春,喜得贵子。”
我怀疑此话有几成真心,但也看不出是虚情假意。
【请阅读。
半夜里,一个人。】【此二行粗体字】
写字台上放着便笺和信封,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是一本B5开本的手工装订小册子,是仓桥实寄来邮件中的主要对象。
封面采用砂色厚纸,中央写着四个大字:
《眼球绮谭》
不整齐的字体,好像故意往一边严重倾斜。笔迹与信封上的文字不同。
手书部分仅仅是这个题目。里面的文章全部由文字处理机打出。哗啦哗啦地翻了翻,好像是小说原稿。每页四百字,约一百页左右。
这是他——仓桥实写的小说吗?
他突然把这本小册子寄给我“请阅读”,并且还添加“半夜里,一个人”的奇怪要求。
我就职的出版社在业内薄有小名,作为大学团体中后辈的他知道我到出版社做事并非不可思议。而我所属部门正好是小说月刊编辑部,或许也传到他的耳中。——真的如此吗?
我探索记忆。
仓桥实。
他是怎样一个男人呢?
我几次在学校团体制作的会刊中看到他写的文章。内容多数是自我介绍或展览会鉴赏记一类的随笔短文,但从未听说他有写小说的兴趣。
沉默寡言、安详老实的男人。
听说他做了一年浪人后才考大学。所以虽然比我低一级,但是年岁和我相同。
那么其它呢……
我继续探索记忆。
……啊,有了。
在脑际一角突然浮现这样的场景。
古老的独门独院房屋。庭院里樱花盛开。一位白发初老男人坐在檐廊的藤椅里在晒太阳。他的脚边蹲着一只狗。
“这是导盲犬,父亲看不见东西。”
说这话的……对,就是他——仓桥实。
记得这是大学三年级的事情。包括仓桥实在内,团体里的几名成员去美术馆看展览,然后在回校的路上。
仓桥对我们说,他的家就在这附近,很难得,不如去他家转一转。
这不过是二年半前的事,但映在脑际的当时风景,已变成一张褪了色的老照片。
52书库推荐浏览: 绫辻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