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是什么?——此刻在此地存在的东西:这颗头颅,存在于脑髓中的意识。
那么……
一边继续自问自答,一边用右手拿起放在桌上一角的裁纸刀。
喂,毁坏它!
脑子中发出这样的命令。
杀死它!把它的扁平头部割下来。
“割下头”,还成人偶吗?——对,它是人偶。或许,它就是我。
我犹豫起来了。在做大动作之前,不如先用刀刺一刺它的手臂,看看情况如何?刀刃慢慢抵住人偶的手臂。
吱,虽轻而确实的手感。
定睛望去,人偶的雪白手臂上连蚊子叮的痕迹都没有看到。取而代之的倒是自己的手臂发生一阵剧痛,然后从伤口处流出我的鲜血……
裁纸刀跌落地板,发出哐当声响。
☆ ☆ ☆
我对这个人偶根本无法可施了。
把它抛弃嘛,它很快又回来了。毁坏它嘛,或许难以令人置信地意味着我自身的死亡。
那么,请不走、惹不起,只能把它放在那里了。
突然——
耳朵产生压迫感。持续一秒、二秒以后,压迫感又突然消失。
我本能地觉得发生了什么。紧接着,整个宇宙似乎消失了,无限的寂静包围着我。
寂静、沉默……不,这不是周围环境突然静下来的问题,而是我的听觉彻底消失了。
我抬头注视那人偶。
啊!它还在进化中呀。那扁平的什么都没有的头部,两边竟长出了新东西——耳朵。
在这瞬间,我真想对天长叹,诉说绝望的言词。
但对没有耳朵的我来说,哪能听到这诉说呢?而且,假设我的耳朵还存在,还是不可能听到此时我的声音——因为此刻人偶的扁平脸上又长出了嘴巴。
我连呻吟声都发不出了。并且觉得视力模糊起来,四肢动作也不灵活了。
人偶如今已不再扁平了。
它长出了耳,又长出了口。不久,它很可能五官俱全。眼睛呀、鼻子呀、头发呀……都会逐一长出,那么它就变成了我。
一个崭新的我。
☆ ☆ ☆
“起床了吗?哥哥。”
紧随敲门声后是由伊的呼唤声。
我赶紧说:“是呀”。
我离开文字处理机去开门。
以为你还在睡觉呢?不要做得太辛苦了,你是因为身体不适才来此休息的喔。”
“没关系啦。”我笑着说道,用手掸掉黏在开领半袖衫上的污迹。
“看你的气色,比昨天好得多了。要泡咖吗?”
“不要了。吃早饭的时候来叫我一声。”
“好呀……哦!那东西?”由伊说罢用手指向房间一角。
我按她所指方向也瞟了一眼。
“这是我在河滩散步时拾到的。样子稍稍有点怪异。”
“看了让人不舒服……昨天你不是说人偶不见了吗?”
“嗯,后来找到了。”
“我最讨厌捡来的东西。不清不白的,不知道曾经被谁拥有过。”
“不过我有点好奇。”
“哥哥是不是也变得奇怪了?准备带它回家吗?我想嫂嫂一定也讨厌它。”
“是吗?”
“当然如此啰,哥哥。”
“明白啦。”
我举起双手把由伊赶出房间,然后回到写字台旁。一边打字,一边注视跌倒在墙脚边的人偶。
身长三十公分左右的服装模特儿人偶的缩小版。它穿着绿色的睡衣,扁平的头部无眼无鼻无口无耳也无头发。难怪由伊要讨厌它了。
并列着几个白色“墓标”的昏暗庭院景色又在混沌的记忆海洋中冒出来——
啊!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呢?我想。
——人偶 完——
七 眼球绮谭
【请阅读。
半夜里,一个人。】【此二行粗体字】
外面下着雨,不过不是倾盆大雨。这些日子每天入夜,都会淅淅沥沥下一场小雨。
今晚也是如此。
时序已过九月半,终于感觉到凉秋的气氛。可是落下来的雨还是温乎乎的。
【请阅读。
半夜里,一个人。】【此二行粗体字】
这确实是他——仓桥实的笔迹。我想没有错。
天花板上吊着一支日光灯,开灯时,彷佛发神经病似地慢慢暗下去,然后突然大放光芒。这种不规则的忽明忽暗让人受不了。我索性关掉日光灯,只用台灯照明。
附近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我也想过跑去便利店换一支灯管。可是在这样的时间冒雨外出,我提不起劲。
要购物,明天再悠然为之吧。明天是久违的休假日。
窗边摆着不锈钢制的写子台。那是四年半前刚入大学时买的。
椅子是有靠手的旋转椅。这也是学生时代一直使用的家具,一坐下去,就会发出轧轧声。
我讨厌这轧轧声,但至今没想过要换这把椅子。
录音电话中有几个留言,其中夹杂着故乡母亲的声音。
“近来身体可好?”
她的第一句话,永远如此。
“有空回来休息呀。”
不是小孩子啦,我笑着回应。这是进大学以后与母亲在电话里的招牌对答。
是的,不是小孩子了。学生时代得到双亲的照顾,但现在我已进入社会做事,独立生活了。
所以没有担心的必要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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