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骨灰未被父亲家乡的仓桥家墓地所接纳,只能送回娘家埋葬。父亲一次都没有带我到母亲的墓地拜祭。
离开曾经住过的家,继续前行。
这一带到处残留着似曾相识的房子,但也有许多崭新的建筑物。
走着走着,突然闪现某个回忆。
那屋子如今怎样了?
四
位于城市北郊,离开我住的樱町家约十五分钟步程的地方,有一栋面积比普通民宅大几十倍的古旧西洋式宅邸。
听班上同学说,那是战前某名门望族的宅邸,但在战争中至战后,该望族逐渐衰落,后来这里不再住人,多年来大门紧锁,俨然像一座废屋。
然后,是我高中一年级快结束的时候——
应该是学校放学的黄昏时分吧,我独自一人在这座大屋的周围溜达,无意之中有了大发现。
这屋子靠山而建,四周被高耸的砖墙围住。面向里山杂树林的一角,在接近地面高度的砖墙处有一个大小可通过一个人的缺口。
是自然的破坏力造成?还是人为开了一个缺口?我不得而知。缺口前面长着一棵高大的山毛榉树,那粗壮的树干正好将缺口遮掩。所以一般人路过此地,轻易不会发现缺口。我也是无意之中,因窥探树后面的情况而有此发现。
不用说,当时我感到很兴奋。
大门紧闭的古老西洋式宅邸,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异次元世界的象征。高耸的砖墙是隔绝里外的分界线,哪里会想到竟能发现一条通路?
微暗的林子中,除了我,见不到其它人影。我毫不犹豫地钻入墙洞。
正如传言那样,这屋子的荒芜庭院已成为长年无人居住的废墟。我在院子里兜了一圈,由于天色转黑,不敢久留,钻出墙外回家。
此后我就经常来此地玩耍了。我把此事视作个人秘密,不对任人讲,包括亲密好友重松健德。
建筑物内部并未进入。这是因为屋子的门窗完好,且紧紧锁住。我没有破窗而入的胆量。
经过几次访问——不,应该说“侵入”才对——我又有了大发现:在后院离建筑物些许远的地方有一个地下道入口。
我有一种从一个异次元世界通向另一个异次元世界的感觉。
我比发现围墙缺口还要兴奋,便沿着阶梯跑下去。
不知道派何用场,走下阶梯的前方是一间宽广的地下室,估计位处西式房子的正下方。
墙壁靠近天花板处,开着一扇扇的采光小窗,令地下室颇为光亮。
墙边并列着几个已损坏的柜子,房子中央摆着一张厚实的桌子,还有几把椅子跌倒在地上。地下室最里面另有一扇门,估计可通往室内,但此门从内侧锁住,无法打开。
从此以后,我每次从围墙缺口钻入庭院后,都会下地下室转一转。
我从家里带来蜡烛和破布,还偷偷摸摸运来褥垫和毯子。我着手做清洁工作:抹拭污脏不堪的桌子和椅子,整理散乱的破烂东西,把地面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当时对我来说,自己所拥有的最珍贵对象是一套绘画用具:画板、画纸、画笔、调色板、墨子盂。这是利用积攒下来的零用钱买的。我把这套绘画用具搬到地下室,到那年春末,为我个人拥有的“秘密画室”建立起来了。
我爱好绘画,少年时代曾立下长大后要当画家的志愿。但我父亲对文学艺术一类东西完全没有兴趣,并竭力否定它们的价值。
他的愿望是让独生儿子上正规大学、做正规的学问、成为正规的“专业人士”。在家里绘画肯定被父亲叱责,拿到学校里去画也可能为世俗眼光所嘲笑。
所以我只要有空,就会躲过旁人的眼目,偷偷来到自己的“秘密画室”,尽情地作画,一张又一张……
不过,当时画的图画一张也没有留下来,因为离开此地之前,我把所有画作撕烂丢弃了。现在甚至想不起当时画的是什么。
我一边走路一边沉浸在被浓雾笼罩的记忆森林中,不知不觉来到了目的地。
喔!那屋子居然还在。
大门紧闭,上着锁,门柱上没挂名牌——完全和十七年半前一样。
我沿着高耸的砖墙慢慢地移动,拨开山脚的灌木丛寻找那棵山毛榉树。
啊!树也在。然后——
我提心吊胆地窥视粗大的树干后方。“哇!”我禁不住发出惊叹声。
那通向异次元世界的黑黝黝的缺口居然还开着,和当时一模一样。
任何东西都没变。
这简直是奇迹!我想。
在树边我不知道伫立了多少时间,直至猛然觉得背后有人的气息。
好像被人发现做恶作剧的孩子,我倏地从原地跳开。定睛一看,站在我背后的是一名年轻女子。
年龄约二十多岁,长脸,五官生得还端正,只是脸色苍白,双颊深陷。穿在身上的衣服上下都绉巴巴的,束成一扎的头发没有光泽。
“你在干什么?”那女人一边用锐利的眼光盯着我,一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完全是责备的口气。
“你不可以在这儿!”
我一下子答不出话。那女人倏地窜到山毛榉树与我之间。
“不行!快走!快回去!”语调很粗暴。
我感到事不寻常,对一个陌生人发出命令的口气是很少见的。
一时之间,我确实被她的气势压倒了,显得手足无措。而她则频频注视山毛榉树方向。显然,她也知道树后隐蔽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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