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
是的,是那女人。夏天结束,新学期开始不久的时候,在那间地下室突然出现的那女人……
与死去的母亲一样,我只能忆起她的模糊的轮廓。年龄多大?作啥打扮?都想不起来了。甚至连双方说过什么话?也不记得了。
那浮现出不可思议颜色的两只眼睛,也像母亲那样地凝视着我。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详细情况实在想不起来了,但有一点是千真万确的:我在那时候——是高二的秋季至冬季吧——被那女人缠上了。
重松昨晚不是说了吗?说我那时候行动闪缩,好像迷上了女人。
今晚本想控制酒量,但在许多老同学的劝饮下,不知不觉又喝下许多酒。
在酒精作用下,与意识模糊的情况相反,十八年前的记忆竟乱烘烘地从心底浮上来,开始证实其存在。到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在我的朦胧头脑中,现在与过去的场景竟倒转过来。
我婉拒了转往另一间居酒屋的邀请,独自出街。
天空中挂着一轮圆月。似乎被泻下的妖娆月光所诱惑,我带着醉意在月夜漫步。
那一晚也是满月之夜哟。
记忆慢慢地抬起头来。
十八年前的秋天。由于一下子不能从母亲自杀的巨大冲击中摆脱出来,我一有机会,便跑去那荒废的大屋,把自己关在“秘密画室”中。就在那个时期,然后是那个晚上……
我不知道自己走什么路?怎样走?等我明白过来时,已经身处那座杂树林中了。
身上没有携带手电筒之类的照明器具,但是有月光从树木之间射入,照亮脚下的地面。我在没有人烟的林道中踽踽独行,不久便到达那棵高大的山毛榉树前。
我窥探一下树干背后,与昨天见到的一样,在砖墙的下方开着一个可容一个人出入的缺口。
既来之,则进之吧。
我滑入山毛榉树的后方,然后跪伏在覆盖地面的杂草上。
十八年前那柔软的体格和敏捷的动作早已不复存在,我先将腿部伸入缺口内,然后好歹让整个身子也挤进去。眼看就要通过缺口,我突然停止动作。
因为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我在心中发誓以后永不踏入这砖墙内的世界。在这里面发生的事情就永远埋葬在这里面吧,我要彻底忘却发生在异次元世界里的事。
今天难道要打破这誓言吗?
这样对吗?不会后悔吗?
十八年前的那个季节,我在这里面体验到什么呢?见到什么?感到什么?考虑了什么?然后画了些什么?
或许,爬进这个缺口之内,这一切都能回想起来了。此刻虽然多少还有点醉意,但至少比那时候有冷静得多的清晰意识。
那么,入内究竟是对?还是不对?我无法做出判断。
腰部以下已进入缺口之内了,上半身露在外面,我仰头注视从树叶间射入的苍白月光。
进去吧!内心突然发出这样的命令。
你旧地重游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我终于下定决心,钻进缺口。
八
屋子的庭院景色,比十八年前还要荒凉。
曾经作为庭树被悉心栽培修剪的树木,现在彷佛都变成了原始森林中的野生树木。地面被茂盛的杂草和多年堆积的落叶残骸所覆盖。每前进一步,许多虫子受惊而嗡嗡逃窜。
我凭着月光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
绕过被月光照成苍白颜色的西式房子,来到有地下室入口的内院。途中几次驻足,想返转头,但抵档不住去地下室的引力。
不久,见到地下室的入口。
毁坏的门,通往地下室的陡峭阶梯,都同十八年前一样。
在阶梯前我停步,点燃一支烟慢慢吸起来。
啊!我抽第一支烟也是在此地呀。那是母亲死后不久,我从放在家中的父亲的香烟包中偷了几支,然后倚靠在这入口墙壁边抽吸。那是有生以来初次体验抽烟的滋味,快感与不快感微妙地搅和在一起,产生眩晕的感觉。这是被尼古丁浸透的目前的肉体所无法感受到的滋味……
接下来,我又在这里初次品尝酒的味道。在阶梯下方的“秘密画室”,我不知好歹地狂饮许多杯从家里偷偷带出来的威士忌。父亲正好去外地出公差,这一夜不在家,所以我够胆喝个烂醉。然后……
我想起来了。
就在同一夜——与今晚相同的满月之夜,在我面前出现了那个女人。
当时我的意识已经不大清楚。
我坐在地下室的桌子前,独自喝着威士威。我一边饮酒,一边借着蜡烛的光线画画。
我尚未尽兴,但已烂醉如泥,便躺在铺在地面的毯子上睡觉。然后——
当我突然睁开眼睛,那个女人紧贴在我身边。
怎样的相貌?怎样的装扮?都记不清了,只有她那对呈不可思议之色的眼睛(同母亲一样?)至今还留下鲜明的印象。
女人一声不吭。
她凝视横卧着的我的脸容,然后慢慢把脸凑近,轻吻我的嘴唇。接着又伸出像软件动物的温热舌头,在我嘴中蠕动,缠住我的舌头。
到底发生什么啦?还将发生什么事呢?醉眼朦胧中我感到一片迷茫。或许我尝试做过抵抗,但不过是毫无成效的挣扎而已。
不知不觉那女人雪白的裸体重迭在我的身上。
那时的快乐,现在的我已想不起实际感受。或许,那不是快乐,而是痛苦。
不管怎么说,那是有生以来的初次激烈而新奇的官能体验,我沉浸、陶醉,然后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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