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的结局带来深度睡眠,一觉睡到大天光,被采光小窗射入的朝阳和鸟鸣声叫醒。我摇摇残留着酒气的沉重脑袋起身,却发现那女人已无影无踪了。
那是梦吗?
是酒精引起的幻觉吗?
一定如此了——我喃喃自语,但心里又相信那女人是真实的存在。当在街上漫步时,我会不知不觉地在人群中探寻那女人呈不可思议颜色的眼睛。在学校上课或与朋友谈话时,我都表现出心不在焉的样子。
每想到那晚的事情,内心总会引起一阵痛苦而激烈的骚动。日子在闷闷不乐中度过。
那时候的我,看在重松的眼里,或许以为我陷入恋爱的漩涡之中而说出“是不是迷上女人了?”之类的话。
是的,那或许就是恋爱吧。不管是现实的存在,抑或是妄想的产物,总之我可能爱上那个女人了。
假如是那样的话,那么对我来说,那是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恋爱。不知何故,十七年半前离开这个城市至现在,我一次都没有体验到可称之为恋爱的感情高潮。
通过毁坏的门,点燃打火机代替照明。
于是我踏下通往地下室的阶梯。
那女人的第二次出现,是在一个月之后的十月份某一个晚上。天上又挂着圆圆的满月。
那时的我处于没有喝醉酒的状态,至少不像最初那一夜的狂饮威士忌。
日落后我溜出家,侵入那废屋的庭院,然后准备下阶梯去“秘密画室”。就在下阶梯之前,在苍白的月光下,我发现那女人站在昏暗的树丛中。
你是谁?
我想我当时如此问道:
来自何处?
那女人不出声,照例用呈现不可思议颜色的眼睛凝视着我。然后,当我趋近时,她机敏地转过身逃走了。
我紧追这个女人。在开始追她的瞬间,我想我已完全失去冷静。
很快就追到了。我从后面猛扑上去,把她推倒,紧紧地抱住。那女人并不发出惊呼声,也不作任何抵抗。
释放自己的欲望之后,我离开那女人的身体,准备在草地上打一会盹。就在这一瞬间,那女人又消失无踪了。
好像消融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我缓缓走下阶梯。
每下降一级,遮蔽记忆的障壁就剥落一块。
又过去一个月,十一月份的满月之夜终于来临了。
我竭力不被父亲发现,偷偷地溜出家,向那幢废屋前进。那女人今晚肯定又会出现。我根据满月这一条件予以热烈期待的。果然,老天不负苦心人。
女人在地下室。赤裸横卧在桌子上,等待我的来临。
昏暗中仅有蜡烛光摇曳着,女人伸开雪白的两臂像展翅般迎接我。我默默地接受,贪婪地占有她的身体。
在现实与妄想的狭窄而歪斜的时空中,我被前所未有激烈的官能奔流所吞没。已然发狂的我的意识,感到这世界的里里外外无限地扩展、扩展,直至与眩目的闪光一起消散。
女人发出叫声,当我完事的时候,女人仍像弓一般紧贴在我的身上。狂烈的痉挛镇定下来后,我们继续紧紧地抱在一起。可是,不久——
那女人慢慢动作起来。我正在想她为什么要伸出右手食指接近自己的左眼,只见她的指尖慢慢插入眼睑与眼珠之间。
我朦朦胧胧地看着她做这一异常举动,但不知怎的,竟没有产生吃惊或恐慌的感觉。
她不哼一声,就把自己的眼珠剜出来了。此时我看到鲜血从眼窝溢出,流到她的胸部和下腹部。附随的视神经束垂挂下来,那女人拿着血淋淋的眼珠送到我的口边。
请你吃下去!
女人用残存的右眼盯着我,发出这样的命令。
把它吃下去!
恍惚之中,她把眼珠塞入我半开的口中。
那就吃下去吧!
这是你希望的东西,也是能系住你灵魂、锁住你感情的东西……
请吃吧!嚼碎、尝味、咽下、消化、吸收,然后排泄。
在舌头上滚动的坚硬触感究然鲜活地复苏过来,迅速在口腔扩展的血醒味夹带着销魂的甘味。
然后——然后我怎么做呢?我把眼珠吃下肚了吗?还是……
我的意识随蜡烛火焰映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的影子一起暗淡地摇晃。突然,一股不知从那里钻进来的冷风吹熄了火焰,与此同时,我的意识也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是最后的欢爱。从此以后那女人不再在我面前出现。
我还是经常去那废屋,虽然对于见到那女子已不期待,在路上步行时不再寻找那女子的姿影,与朋友说话不再心不在焉。
为何如此?这意味着什么?我无法用明确的言词予以分析。但以最后那夜为分界,我对那女子的感情开始慢慢地,且确确实实地改变了,从被欲望捕捉到的狂野的激情转化至充满畏惧的暗中祈祷。
不。其实我的内心继续发狂,或许什么变化也没有。
在发狂中,我一个劲儿地画画——都是变态的图画。
九
快走下阶梯之前,我突然发现从通往地下室的古旧木门缝隙中泄漏出一丝光线。
起初以为是从采光窗中射入的月光,但转而一想不可能。那么——
是谁在里面?
我的身子突然发僵了。
一定有人在地下室里,并且点着了蜡烛。那么是谁呢?难道——难道是那个女人?
我熄灭打火机的火焰,战战兢兢地靠近门边,把脸孔凑近泄光的缝隙,窥视室内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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