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到了现在……
从那夜开始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我搞不清楚了,可能数天,也可能数周,甚至数月。
外面下着激烈的冷雨。这雨是几时下的?下了多少时间?我同样搞不清楚。
时光的流逝好像凝固了。似乎永远是冬天,雨点持续敲击着大地。包围着我的世界,是那么寒冷,又是那么闭塞。
我耐心地等待着,一边饮酒,一边与坐在摇椅里的由伊说话。可是她一直没有反应。
难道……难道新的头颅不会生出来吗?
暖炉的火已经熄灭,添加的劈柴也慢慢用完。
倒转已空的威士忌酒瓶,把最后一滴酒灌进喉咙。我丢酒瓶,在地毯上匍匐前行,抱住由伊的脚。
“由伊……”
啊!由伊。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原状?快点苏醒吧!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冰冷的世界……
我握住由伊的脚踝,用脸颊摩擦。但是,她的脚部肌肤不再像以前那样的温暖和富有弹性。
——突然皮层从肌肉剥落,略带青色的土色皮肤破裂了,渗出浊汁。
房间中弥漫着令人中呕欲吐的恶臭。
这是腐败的气味。由伊的身体——肌肉、内脏,全部腐烂了。
我摇摇晃晃地起立,观察头颅的切断面。丑陋的伤口黏着紫黑色血块——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长出新头颅的征兆。
“糟了!由伊。”我抱着头喃语道:“真的糟糕了!由伊。”
被诅咒的身体。被祝福的身体。切下身体任何部位都能再生……
难道那是谎言吗?或者,那时她已开始患病,是精神异常的脑子所产生的狂想?
我再次蹲下,挨在她的脚边,边哭泣边哆嗦。就在此时——
“……呜呜呜。”
伴随着骤雨声,从室外传来这样的声音。
“呜呜呜呜呜呜……”
我的麻木心灵已没有能力思考这声音是怎么回事,但受这声音的吸引,我立起身,蹒跚地向玄关走去。
“呜呜呜呜……”
这声音来自门外,它好像是婴儿的哭泣声,又好像是某类小野兽的呼叫声,碎裂而高亢。这究竟……
我战战兢兢打开门,然后,见到奇怪的东西——
这是被酒精浸渍的我的脑袋所见到的幻象吗?或是现实的存在呢?我无法判断。
由伊站在门口。
被火烧烂的由伊脸孔。被雨水淋湿、混和着泥土的由伊脸孔。她的嘴像裂缝似的张开,正在发出异样的声音。
我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
即使把头割下来,也会很快再生的——看来她的说话是正确的。
在被我锯断的头颅伤口处,如今又长出如胎儿般的胴体,在这小小的胴体上长出了幼细的双手和双脚。
这就是再生的真相吗?
她虚茫的眼神终于捕捉到耸然而立的我的身姿,烧烂的嘴唇蠕蠕而动,轻声叫着:“老师。”
我俯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把她抱起来。
——再生 完——
二 呼子池的怪鱼
1
往里山步行半个小时,在陡急坡道的尽头,穿出郁郁苍苍的杂树林,有一个名叫呼子池的子池。
由于池的周围为树林所环抱,很少有风吹入,暗绿色的水面波浪不兴,非常静谧。说它是“池”不如称之为“沼”更合适。蹲在池边俯视,根本看不到底,有点深不可测的样子。但把它想象成“无底深沼”也是不切实际的,从池水的意外混浊可以估计到池水不会太深。岸边树立着一块“禁止游泳”的牌子。哼!有人会到这种鬼地方来游泳吗!
我在大学里担任非专职讲师,比较清闲。在不教书日子的黄昏,我喜欢漫步到此地,在没有任何长椅的狭窄湖边伫立,心不在焉地眺望暗绿的池水。
四月初旬的某天,我突然心血来潮,准备到此池钓鱼。
三年前亡故的父亲是钓鱼发烧友,我从孩提时代开始,就经常跟着父亲去河边钓鱼。在东方天空开始露出鱼肚白之前,我们就出发了。我手持自用的钓鱼竿和钓具,在被晨霭轻笼的河滩灌木丛中追赶快步走在前方的父亲。这是令人怀念但又让人唏嘘的回忆。被露水打湿的青草抚摸着穿着短裤的我的脚踝,那凉飕飕的触感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从那以后二十多年过去了。小学毕业以后我一次都没有握过钓鱼竿。
阔别钓鱼竿多年的我,为什么突然急着要去呼子池钓鱼呢?连我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曾见过有人在这池边钓鱼,好像是小学生模样的两个孩子结伴而来,用短鱼竿浮钓。我曾开玩笑地与他们打招呼,问道:“战绩如何?”
孩子涨红了脸摇摇头说:“完全没有收获。”
确实,放在他们脚旁的塑料水桶中,只有一条小鲫鱼在游动。
所以,想去呼子池钓鱼纯属一时冲动之举吧。
鱼钓上来那一刻所感受到的独特手感,虽已过去了二十多年,却难以忘怀。不为了什么积极目标,不过为了在池边坐一坐、握一握钓鱼竿,静静地独自度过一段时间而已。
那天下午二时以后,阳光的威力开始有所收敛,我在储物室找出亡父的钓鱼具,准备去呼子池,送我到玄关的妻子由伊仅仅说了声“小心一点。”并没有用特别的眼光看我。为什么丈夫突然想去钓鱼了?不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显然,她接受我这个冲动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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