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老被一绺阴风给刺醒了,他感觉到,有一个女人,用她那长长的小指头的指甲,一下一下地划着他的脸。他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一只苍白的手,正在他的脸上划着。那手好白好白,像是被水泡了好久好久。手上,戴着一只象征着福、禄、寿的红、绿、紫三色的玉镯子,在他的眼前一晃一晃。五根手指,细似嫩笋,还巴着几根丝丝缕缕的绿色的水草。寨老想伸手去挡,那手,就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样,根本就不能动弹。他想偏一下脑袋,以躲避那指甲的划弄,也是,动都动不得。他想叫唤乌昆,嘴里却像塞了一大把苦腥的水草,又刺又痒。他索性平静了一下,才猛地一踢轿壁,“咚”地一声,完全醒了过来。
乌昆赶忙问候道:“寨老,你醒来了?”
寨老满头的冷汗,他一边擦着汗水,一边问道:“到哪里了?”
“龙潭。”
寨老“啊”地大叫了一声。他想,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乌昆赶忙问:“寨老,你怎么了?”
寨老大口喘着气,尖叫道:“快,快,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弯七拐八的山道上,那轿子,疯也似地逃离了龙潭。
这时,谁都没有听到,龙潭里,幽幽地,似乎有个女人,发出了一声哀怨的叹息声,叹息声里,有怨毒,还有惋惜,仿佛没有把那乘轿子拦下来,是她的过错一样。
四
汪竹青感觉得到,这节国文课,应该是田之水老师从教以来最为失败的一节课吧?
田老师在她的眼里,一向是儒雅沉静而又不失意气风华的,课堂上,不时能听到他妙语如珠的引经据典,而今天的课,他那副样子,用无精打采和心不在焉来形容都还不足以说明他的精神面貌,简直可以用失魂落魄和惶恐不安来形容!
田老师身穿一件深灰色的长衫,颈根上围着一条浅灰色的毛线围巾,那是汪竹青给他织的。每每看到田老师围着她亲手织的毛巾,她的心里,就仿佛是围在自己的颈根上一样,感到了热乎。那热乎里,掺杂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激动,以及忐忑。她想不明白的是,田老师四十一二岁的人了,怎么一直没有成亲呢?他的没有成亲,在学校里,是让许多人感到怪异的。只是听说,他年轻时,有过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情,很快,就灰飞烟灭了。汪竹青想,这也许,就是上天赐与自己的一个机缘吧?
田之水敲了敲她的桌沿,说:“汪竹青,‘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请说说它的出处。”
汪竹青暗暗说了一声:“惭愧,我还讲田老师魂不守魄,原来真正魂不守魄的不是田老师而是我自己啊。”
她站起来,掠了一下前额的刘海,说:“报告老师,是……是出自唐元稹的《离思》。”
教室里哄地一声,大家都笑出了声。汪竹青是全班成绩最好的学生,居然也有不会的题目,而且,居然还是当着全班的面出丑,他们感到非常开心。
田之水有些恼怒,忍着没有发火,说:“上课就好好地上课,不要神游天外,这句诗出自张生的《千秋岁》。”
这时,让人想象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教室里先是静默,继而,更大的笑声“轰”地一声,把教室都似乎要炸开了锅。然而那笑声也只发出了一会,就又沉寂了下来,毕竟,他们都发现了,今天的田老师和平时那个光彩照人的田老师迥然不同。田老师是他们心目中的偶像,他今天这个样子,一定有他的原因。
他竟然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对大家困惑地问道:“你们笑甚么呢?”
汪竹青还在站着,说:“老师,我想起来了,这句诗出自唐杜牧的《赠别》,而不是元稹的《离思》。对不起,老师。”
田之水像是喝醉酒一样,晕晕乎乎地问道:“是吗?”
汪竹青肯定地回答:“是的,老师。”
田之水的脸色有些变了,凑到了汪竹青的脸边,眼睛瞪得老大,逼视着他这个得意门生,冷冷地问道:“是——吗?”
汪生清从没见过老师这个样子,有些害怕,嗫嚅说道:“我,我想,是的啊,老师……”
田之水的脸又凑拢去一点,快贴着汪竹青的脸了。他的眼睛轮得老大,几乎是要鼓出眼眶了。
汪竹青看着田之水鼓楞着的眼睛,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确实是蓝色的学生装,班上所有的同学,穿的都是学生装啊,那么,她是谁?汪竹青战战惊惊地说:“老师,你的眼睛里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田之水就一把抓住了汪竹青的衣领,大叫道:“是吗?是吗?!是吗!!!”
同学们看着这一幕,都惊得呆在座位上,不知所措。
田之水的手往后一用力,汪竹青被拉得踉跄了一下,衣服,就“嘶啦”地一声,破了。一小块布片,就被田之水捏在手里。
直到这时,全班的同学才突然反应过来,纷纷地站起来,把田之水拉开。
令人想不到的是,文质彬彬的田老师今天像是中了邪,力气出奇地大,班上四五个男生都拉不住他。田之水的讲义散成了碎片,在空中飘舞着,和死人出殡时撒出的纸钱一样。课桌碰撞时“砰嘭”的响声,衣服被撕烂时“嘶啦”的响声,还有女生们往教室外面跑去时的尖叫声,合成一片,整个教室,就像炸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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