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之水狂乱地挥动着手臂,他的嘴角“呵呼呵呼”地吐出了许多白色的唾沫,突然眼睛翻白,人事不知,晕死过去了。
五
田之水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躺在自己的屋里。床头,点着一盏煤油灯,煤油灯洒出来温和的光线,淡淡地笼罩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窗子外面,漆黑一团,只有风过时,有婆娑的树叶,摇曳着,似要探进来一样。
他感到太阳穴有些痛,边揉,边回想,怎么不是在教室里,而是躺在了床上来了呢?这时,他听到客房里似有动静,就侧了耳朵,细细地听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是哪个?”
“我啊,田老师你醒了吗?”
随即,就看到汪竹青走到卧房里来了,她并不坐,说:“老师,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我给你煮得有小米稀饭,你等等,我去给你舀来。”
田之水正想问一下她,自己这是怎么的了。没等他开口,汪竹青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稀饭,走了进来。
汪竹青吹了一下有些热的稀饭,说:“老师,喝点吧,我喂你。”
田之水双手掌着床,坐了起来,说:“我自己来吧。”
他正要接过稀饭,伸出的手一缩,大声说道:“不好。”
汪竹青根本就没有想到,田之水怎么又把手缩了回去,不曾注意,那一碗稀饭,就掉在了地下。地下榨了一层楼板,碗没有破,稀饭却泼得一地。
田之水仿佛没看见这一幕,人也不虚弱了,一跃,就下了床,往地下找着甚么。他一把抓起自己的屋里常穿的圆口青布鞋,双手扒开鞋口,看了看,就丢下了,然后,他弯下腰去,往床底看。床底黑咕隆咚的,他就趴在地板上,往床底钻了进去,衣服上,裤子上,到处都沾上了稀饭,脏兮兮的,两只脚,穿着白色的布袜子,在床外边,一动一动,象小孩躲猫猫狗一样滑稽。
汪竹青有些害怕,她生怕田之水重新发病,如果再发起病来,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怎么能够招服得了。她有些后悔不该拒绝同学们的好意了。田之水发病时,他们飞跑着去把校医请了来。校医伸出食指和拇指,在田之水的手腕上把了一会脉,说了一声:“没有甚么大事,只不过是,心有所思,思有所虑,邪火上升,正气浮散。回家休息两天,自然会好。”同学们把他抬到家,汪竹青就让他们回去了。有同学担心地问她,一个人是不是照顾不过来,她说没问题,同学这才走了。现在想来,她当时的决定是错误的。
汪竹青麻起胆子,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说:“老师,你没事吧?”
田之水在床底下回答她说:“没事没事。”
声音从床底下传来,变得不像是他的声音了,嗡声嗡气的。
汪竹青搞不懂他到底有事还是没事,就问:“老师,你找甚么,我帮你找?”
“皮鞋!”
汪竹青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一双皮鞋,值得他那么火急火燎的吗?她说:“你出来吧,老师,皮鞋不在这里,我给你脱在客房里了。”
“真的?”
田之水这才从床底下爬了出来,站起来,身上,脸上,手上,全是灰。
汪竹青掩着嘴,笑道:“老师你看你都成花脸猫了。”
田之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立即跑到客房里去。
汪竹青也跟着来到了客房,看到田之水蹲到地下的样子,简直和扑上去差不多。田之水把一只左脚的皮鞋紧紧地抓到手里,手伸了进去,颤颤巍巍地把一只鞋垫底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他长吁了一口气,说:“幸好还在。”
汪竹青趋上前,想看看那鞋垫,田之水大骇,赶紧退后一步,像是被烫着了似地叫道:“莫动!”
田之水把那鞋垫子捧在手里,像是捧着一个甚么圣物一样。他这才想起甚么,问道:“汪竹青,我,我今天这是,怎么了?”
汪竹青说:“老师,你先吃饭吧,等会,我慢慢告诉你。”
田之水说:“也好,那就先吃饭。”
汪竹青把地下打泼的稀饭扫了,抹了地板,又打来水让田之水洗了脸,换了衣,重新舀了一碗稀饭给老师,这才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他。
说完了,汪竹青担忧地问:“老师,你以前有过这个病吗?”
田之水把空碗放好,说:“没有,今天嘛……”
“今天怎么了?”
“今天早上,是我糊涂,不该……”
“不该甚么?”
“不该……不该不听她的话,把这只鞋垫垫到鞋子里……”
“哪个的话?”
“你不懂。”
“老师,这个鞋垫,一定有故事……讲给我听听?”
“天太晚了,你回去吧。”
六
等汪竹青依依不舍地走了之后,田之水才松了一口气,他很为自己今天早上起来所做的荒唐事感到后悔。
为甚么就控制不住自己,非要在这个时候去打开那个皮箱,把那仅有的一只鞋垫子垫到自己的鞋子里?
自从舒小节说起他是龙溪镇的之后,田之水就开始感到隐隐的忧虑了。由龙溪镇而联想到灵鸦寨,这才是他真正忧虑的原因。他也不是不知道,是自己太神经过敏了。莫非,真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屈指算来,已是两个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二十年的时光,把皱纹布上脸庞,把情感深埋心底。二十年哪,二十年的白云苍狗,二十年的世事沧桑。可是,那结痂的血痕,别说短短的二十年,就是地老开荒,亿万斯年,也依然会,在机缘巧合的时刻,迸溅出刺人的腥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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