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老说:“四十岁以上的,全是男人。如果老司肯帮忙,帮唱‘娘娘洞’给查看一下?也好‘收拾’。”
吴拜不解:“四十岁以上的?那四十岁以下的没事罗?”
寨老躲闪着追问,含糊其词地回答:“嗯,呵。”
吴拜喷了一口烟雾,说:“唱‘娘娘洞’,一般都是正月间,这个天,怕是唱不起来。”
寨老说:“所以才要请老司啊。”
吴拜说:“那我们就试一下,唱得起来固然好,唱不起来呢,那也只有听天由命了,好啵?”
寨老说:“这样最好,只是让老司费心了。”
吴拜站起来,带着他们离开火铺,来到了堂屋里。他把一张四方桌摆到堂屋中间,用碗装了一碗米,筛了三杯酒,再点三炷香,插到米中。
然后,他把一条矮脚长凳放在桌子的后面,对乌昆说:“你坐上去。先朝三炷香作个揖,坐好后,两只手平放在膝盖上。”
乌昆坐到了凳子上,双手合什,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规规矩矩地把两只手放到了膝盖上面,头微低,眼半闭。
吴拜与寨老等一干人坐在乌昆的对面,神情肃穆,屏声静气。
吴拜清了一下嗓子,轻轻地先唱了起来:
正月正,
正月请你娘娘下凡看龙灯……
接着,寨老一行也与吴拜一起唱了起来:
娘娘要来就快来,
莫在青山背后捱,
青山背后雨雪大,
打湿娘娘绣花鞋。
他们唱了三遍,而乌昆还是稳坐着,纹丝不动。按说,乌昆这个时候,应该有所反应了。吴拜站起来,把几叠符纸放在乌昆的脚边,用自己的拐杖插上去,钉牢,取了桌子上的
枞膏片,在灯上引了火,把符纸点燃。
他重新坐到凳子上,又带着大家唱了起来:
一块柴,两块柴,
拿送娘娘架桥来,
一片瓦,两片瓦,
拿送娘娘垫脚马,
一碗水,两碗水,
拿送娘娘梳燕尾。
乌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吴拜也有些急了,声音也不由大了起来:
风雪桥上一捆菜,
娘娘来得快,
风雪桥上一根葱,
娘娘来得雄,
风雪桥上一把草,
娘娘来得好。
唱完,乌昆的眼睛只是茫然地看了大家一眼,显然,吴拜并没有请动“娘娘”。
这时,寨老对吴拜说:“‘唱娘娘’都是正月间,现在是九月间了,是不是把唱词改一下试试?”
吴拜想了一下,说:“那就再试一下,如果不行,那也是机缘不到,没办法的事了。以前请‘娘娘’,从来没有请不来的时候,我和‘娘娘’都好熟的了。她是一个善良的好神仙,只要把信送到了,她晓得后,是断断没有不来的理由。”
吴拜给每人倒了一杯水,喝了。他取了一块尺把长的枞膏,点燃起来,一边在乌昆面前交叉地划着横“8”字,一边又重新唱起来:
九月九来九月秋,
九月里面好年头。
田里谷子赛黄金,
坡上桐子好打油。
家家都来请娘娘,
户户都把娘娘留。
这时,屋子里的烟雾越积越多,随着吴拜手里的枞膏的舞动,那火苗也是忽明忽灭。明时,可以看到乌昆的脸上,腊黄,呆滞,不像是一个活人,倒像是一具坐着的尸体。灭时,竟然连那一屋子的人,都如鬼魅一般,只见两只眼睛,发出死鱼样的白色的光来。
乌昆的两只手开始轻微地拍打着自己的膝盖,双脚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
寨老说:“老司功力不凡,娘娘终于请动了。”
乌昆打了一个呵欠,嘴张着,流出了一点涎口水。那涎口水流完了之后,他就唉地叹了一口气,尖细着声音,冷笑起来。大家都听到了,那声音,绝对不是乌昆的,而是一个女人的,也不是娘娘的,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吴拜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欣喜的神色,反而更显凝重了。他轻轻地说了一声:“糟糕,请来的不是娘娘……”
六
听吴拜讲请来的并不是娘娘,寨老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俗话讲,请神容易送神难,请来的是大慈大悲的娘娘,倒也无妨,若请来的是带着怨恨或戾气的哪方妖魔鬼怪,就难得收场了。
吴拜不敢怠慢,赶忙在堂屋里跳了起来,手里的枞膏棒也舞动得更加起劲了,嘴里的声音也更大了,他边舞边唱:
开光了,
一时开光亮堂堂,
要请就请好娘娘,
不是娘娘你回去,
回去坐你好屋场……
乌昆的两只手慢慢地抬了起来,一只手托着甚么东西,一只手还拍着甚么,嘴里,轻轻地发出嗯嗯的声音。他的动作显得轻曼,温柔,这个样子,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是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哄孩子睡觉。
乌昆咬着牙齿,冷冷地说道:“回去?嘿嘿……”
乌昆的脑袋还是半低着,他伸出一根指头,对着她想像中的孩子的脸轻柔地点了一下,说:“崽崽乖乖啊,可怜的崽啊,他们不要我娘俩,他们要撵我们出去哩,我苦命的崽崽啊,你说我们该不该回去?不走?对,娘听你的,我们不走!”
乌昆尖细的嗓子发出来的说话声,听起来,像是来自冰窖,一股寒气直往人的背梁骨滚滚而上,直冲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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