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拜不禁有些骇然,问道:“你是哪个?”
乌昆茫然地应道:“我是哪个?我是哪个?我是哪个呢?我到底是哪个呢?”
他这才抬起头来,脸上,星泪斑斑,眼里,空空荡荡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象刚刚从梦中苏醒过来,一下子还没有完全清醒,又象一个迷了路的孩子,见到的全是陌生人,想问,又害怕。
吴拜问道:“你认得我没?”
乌昆摇摇头,说:“不认得。”
吴拜又问道:“那你怎么到我屋里来呢?”
乌昆像是问他,又像是问自己,说:“我也不晓得我是怎么来的,反正,我在找我的崽,我飘啊飘的,游啊游的,像是有一股黑色烟雾在我的前方引着我,我就跟着来了。”
吴拜说:“你的崽不在这里,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好吗?”
乌昆摇着头,说:“回去?我的心愿未了,我怎么能回去呢?”
说到这里,乌昆突然咳嗽了起来。他用手伸到嘴角边,想去接口中的痰的样子。那个样子,在这附近的寨子的女人中,都没有这个习惯。
这时,寨老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喃喃着说:“是她,是她……”
寨老的话说得很轻,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听到。
乌昆像是听到了,他突然停止了咳嗽,再也不理睬吴拜了,而是把头猛地转向了寨老,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目光变得阴森起来,寒光凛凛,直逼人心。
寨老的身上有些发抖,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吴拜感到有些奇怪,对乌昆说:“你怎么了?”
乌昆的手倏地一翻,直指吴拜,吴拜的拐杖就像是变戏法似地一样,落在了他的手中。然后一转身,那拐杖尖尖闪着寒光,对着寨老嗖地扎去。
吴拜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情势急转直下。他想都不想,左手凌空划了一个符,右手往乌昆手里的拐杖直冲而去,想夺过来甩在一边。
拐杖被吴拜挡了一下,一击不中,乌昆立即收回,往楼上一挂,挂到了横梁上,自己就着那拐杖,悬空一纵,上到楼板上,随即身子一翻,从上自下,用那拐杖的铁尖,对着寨老的脑袋顶,直直地插下来。
寨老本就年纪已大,再说,乌昆这次是从头顶上往下袭来,他就更是避无可避了,人也就呆在了原地,只有等死的份。
这一下,连吴拜也想不到,乌昆会从空中攻来。他刚昂起头,双手交叉着,试图用阻字诀阻止乌昆的进攻,但那个阻字诀对于来自空中自然下坠的力量的攻击,是一点作用都不起的。他心道,完了,寨老的性命不保了。
说时迟,那时快,随寨老一起来的一个跟班,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走上前来,把寨老撞倒在地。紧接着,那根拐杖带着乌昆的身体的重量,从跟班的头顶心直直地插了进去,随着他“啊”地一声惨叫,鲜血像怒放着的巨大的鲜花,在他的脑袋上盛开。
“朴”地一声,乌昆倒在地上,双手在血泊中痉挛着想抓住什么。两只脚也像是抽筋一样,一下一下,然后,不动了。
众人都感到不可思议,人的头盖骨硬如岩石,怎么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刺穿?
吴拜立即把桌子上快要燃完了的一张符纸“啪“地贴到乌昆的太阳穴上,不一会,乌昆挣扎着站了起来,迷迷糊糊看着他们,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
寨老惊魂未定,牙齿打着颤,问吴拜:“这这这,这可怎么办?”
吴拜举起左手,意思他不要作声。
屋外,是一片黑古隆咚的大山,山风嗖嗖,树影飘摇。
一个女人的声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哭泣着叫道:“崽呀,你等一等娘……”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远去了。
屋子里,那个死人,头上,只露出一柄拐杖的弯把,像极了长出的一只羊角。
寨老低低地说:“第九个!”
七
两乘轿子,在薄雾中,一前一后地,颠簸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越走,山路就越是狭窄,也越是陡峭。
轿子没有轿帘,行进在山顶不远处了,雾气一股一股地涌进轿子里来。靠里坎,是长满了乱草和荆棘的山壁。山路极为窄小,轿子就尽量往山壁上捱着,这样,也就不时有刺蓬和树枝探进轿子,轻轻地抽打在吴拜的脸上,痒痒的。他看着前面那一乘轿子,很轻飘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空轿子一样。他想,也难怪,毕竟,寨老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了,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还有多少的重量呢?
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一幕,使吴拜感到,那事,不是那么地简单。当他问寨老,那个请来的假“娘娘”是哪个,寨老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吴拜看得出,寨老并不是不晓得她是哪个,而是,不愿意告诉他。寨老灰白的脸上,残留着的恐惧,还在顽强地不肯消退。他不肯说出她的来历,并不仅仅是害怕,肯定另有原因。
吴拜见他不肯说出来,心想,也许,他有他的理由吧。于是,也不再追问,只是不无忧虑地说:“‘她’来时,带着满身的戾气,很是凶恶,只怕,这事还没完。”
乌昆吓傻了,说:“老司,你莫吓我们罗,只要以后不请那个鬼娘娘了,不就甚么事也没得了?”
吴拜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了四个字:“不请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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