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就算是自己懦弱,也就算是草们的呻吟,这一切,都和他无关。至少,这个时候与他无关。他一口气奔出三里之外,来到了一个小山坡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把包袱放在地上,人再也支撑不住了,一下子躺到地上去。他看着高远的天空下,那几颗墨晶晶的星子,觉得人啊,只有生活在天上,才没有人世间的那些丑恶与肮脏。耳边,有小草的轻语,有风的呢喃。脸上,微微地痒,也许是蚂蚁,也许是不知名的虫子吧。
地下有些凉意,潮湿的露水,像生了脚一样,如活物似的,争先恐后地爬到了他的脚上、身上来了。他坐了起来,看着来时的小路。小路蜿蜒曲折,在草丛中时隐时现,断断续续。在夜幕下看去,远远的小路,像一条疲惫不堪的的蟒蛇。那隐隐约约的喜神店的木楼,与那遥遥相对的巨大的枫树,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不由得地又感到了害怕,即使已经离开了喜神店那么远。他是再也不想看到那个地方了,就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往灵鸦寨的方向走去。他想,像这样在荒山野地里走着,总比滞留在这个恐怖的地方好。就要天亮了吧?他问自己,也巴望着,快快地天亮。不然,一个人孤零零地行走在这黑天黑地的地方,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越想,就越容易出鬼,索性不要想那些令人害怕的事情了。还是想想让人高兴的事吧。这一想,就想到了香草。他出来找他爹时,香草也想和他一起出来。他不同意。那怎么能行呢?他对香草说,“我是找我爹,又不是找你爹啊。”香草笑道,“你的爹,不也是我的爹么?”他也不禁好笑了起来。想想也是,我的爹也是她的爹,只不过,迟早而已。他喜欢香草,他觉得,那种喜欢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而不是像人们普遍认为的那样,是从心里发出来的。只是,他不明白,怎么两家的关系那么好,而大人们竟然没有一个同意的?他问香草,香草也不知道。他问柳妈,柳妈也搞不清楚。
出来找他爹的头一天晚上,他特意好好地问妈妈,妈妈则是爱怜地叹了一口气,说:“这是命。”
他不懂妈妈的意思,就要妈妈说清楚一点。妈妈这时就不耐烦了,说:“我……你要我怎么讲?人能逃得过命的安排吗?”
舒小节急了,说:“不管是甚么样的命,你告诉我好吗?告诉我了,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龙桂花无力地摇着头,说:“你?你以为你识得两个字,就很了不起了是不是?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是灵鸦寨的大管事了,讲的话,除了寨老,哪个敢不听?他都抗拒不过命,何况你?”
舒小节再一次听到“灵鸦寨”三个字,感到一股黑色的寒气在四周蔓延开来。这三个字从香草的爹爹邓金名嘴里吐出来时,他还不觉得怎么可怕,现在从妈妈的嘴里说出来,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问道:“妈,灵鸦寨是我的老家?”
龙桂花睁大了眼睛,反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说:“是香草的爹爹告诉我的。”
龙桂花有些吃惊了,急忙问道:“他跟你讲了?他甚么都跟你讲了?”
舒小节噘着嘴,委屈地说:“他还不是和你一样,甚么都没说。”龙桂花这才放下心来,说:“孩子家,不要晓得那么多。有的事,晓得越多越痛苦。”
舒小节的倔劲上来了,说:“不,我一定要弄清楚。”
龙桂花见他那么犟,也有些来气,赌着气说道:“反正,你莫指望从我的嘴里打探得出,要问,问你爹去!”说完,就蹬蹬蹬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舒小节对着她的背影说:“好,那我就去找他,哪怕他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不但找到他,还要找到事情的真相!”
这时,他有些清醒了,就是到了灵鸦寨,真相真的会水落石出吗?
这么想着,他听到后面似乎有踢踏踢踏地走路的声音。这个时候,会有谁在这个鬼地方赶路呢?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阿妖家那一具女人的尸体来,不由得头皮发麻。是她撵上来了吗?舒小节甚至不敢往后面去看一下,到底是谁。他小时候听柳妈说起过,如果一个人走夜路,听到后面有响声,千万不要回过头去。因为人的两个肩膀上有两盏灯,明晃晃的,只不过人的肉眼看不见而已。有那两盏灯亮着,鬼是不敢近身的。如果你一回头,那灯就呼地一下灭了。灯一灭,鬼就会放心大胆上身了。想到这里,舒小节哪里还敢回过头去。他感觉到那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再不采取措施,恐怕就来不及了。他想不了那么多了,一下子,就往路边的草丛里一钻。
脚步声踢踏踢踏,踢踏踢踏,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近了。
舒小节大气都不敢出,透过草丛的缝隙,他看到,一个人影,穿着黑色的衣服,戴着黑色的帽子,还穿着黑色的裤子。舒小节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人一身上下穿着的,不是寿衣寿裤吗?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没来由地穿起死人的衣裤?
那个人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只见他目不斜视,直挺挺地走着,两只脚和常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的两只手,居然没有摆动,僵硬地放在身体的两侧。他突然想起,坐船回家时,途中看到赶尸匠赶的尸体,也是这么走的!莫非,又遇到了赶尸的了吗?他看了看那个人的后面,再无第二个人了。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像牛眼睛那么大,因为,那个走到他面前的人,是香草的爹!
52书库推荐浏览: 杨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