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累又饿,这才想起,因为一直走不出这个地方,而又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就忘记了,包袱里还有三个高梁粑。于是,他打开包袱,三个暗红色的扁扁的高梁粑在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享用。他的手一伸,就把那个看起来似乎是最大的高梁粑拿在手里,往嘴里送去。也许是饿极了的缘故,还没有两口,那个最大的高梁粑就被他吃完了。他的手再次去拿剩下的高梁粑时,却扑了个空。他低下头一看,包袱里的那两个高梁粑,竟然不见了。他以为不小心,高梁粑滚了出来,他就在包袱周围找,除了一些枯黄的败草外,就什么也没有了。正在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他听到“咯咯”的笑声撞击着他的耳膜。那笑声,是一个小孩的声音,有些调皮,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他头皮一麻,这里,怎么会有人?
他嚯地站了起来,这才发现,他的脚早就被吓软了,几乎支撑不住他的身子的重量。他也很是奇怪,自己居然会在一瞬的工夫站了起来。他摇摇欲坠,赶忙倚在柏树上,眼睛向笑声那个地方瞅去。
他听到,那个笑声是从一大蓬芭茅草那里发出来的。离他,不过只有十步之遥。
舒小节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呼出来。他想用这种方法来把内心里的恐惧感压下去。他提醒自己,一切的害怕,都是出自内心。再说,现在不管是怕,还是不怕,都只能听天由命了。所以,与其怕,还不如不怕。怕的结果,一定是死路一条。而不怕的结果,也许是死,也许是生,总有一半的希望。他寻找着不怕的理由,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安慰自己。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他试着迈了一下脚步,感觉得到,不像刚才那么软了。这个感觉,让他信心倍增。于是,第二步也就迈了出去。有了第一步和第二步,后面,他的腿脚就利索多了,一步一步地往那丛一人多高的芭茅草走过去。
小孩的笑声时有时无。没有笑声的时候,舒小节就听到咀嚼的声音和着沙沙的声音交叉在一起。他知道,那应该是小孩在高梁粑的声音。只是,那声音跟正常人吃时嘴里发出的声音不同。从小孩的嘴里发出的声音格外大,也许和夜深人静有关吧。而那沙沙有声音,像是一只沉重的动物爬行时发出来的。
来到芭茅草的面前,他定定地盯着那一蓬茂密的芭茅草。这时,小孩的声音突然消失了。没有了笑声,也没有咀嚼的声音,连那爬行的沙沙声也没有了。他感觉到,那个小孩也在草的缝隙中盯着他。他和小孩的直接距离应该不会超过三尺。只是,隔了那芭茅草,才让他有了一种十分遥远的感觉。而事实上,他们就近在咫尺。他甚至可以想像得到,只要他的手穿过那蓬芭茅草,就一定能够抓到那个小孩的。他屏声静气,似乎听到了那小孩也和他一样,屏息着呼吸。芭茅草在他的眼前轻轻地摇晃着,发出唰唰的响声,如同小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一样。
舒小节伸出手掌,插进芭茅草里去,慢慢地分开芭茅草。他想像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出现在他的面前。然而,并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正要返身,那熟悉的“咯咯”声又响了起来。声音又在前方。他一脚跨进了芭茅草,双手一边分开那生着细小的锯齿样的芭茅草,就一边大步往草丛的深处走去。他现在只管一个劲地往前冲,像是在和自己赌气一样。他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看看,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小孩,他到底要搞什么鬼名堂!
舒小节越走越快,手也已经被芭茅草上的锯齿划得鲜血淋漓。脚下,也越来越不平了,几次,他都快要跌倒了。好在,也没有走多远,他终于看到了,在他的前方,有一只什么动物在爬着|Qī|shu|ωang|。一开始看去,像水里的娃娃鱼,不像是岸上的动物。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孩。他想,他毕竟是小孩子,能爬得多快呢?这不,到底还是让他追上来了。小孩仅一尺多长,一手拿着一个高粱粑,四肢并用,正蹒跚着往另一丛蓬芭茅草里爬去。他没有穿衣裤,全身上下,光溜溜的,半根纱都没有。他的脑袋很大,占了整个身子的一小半。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是婴儿才对啊。如果是婴儿,他又怎么能爬得这么远的距离呢?
舒小节立即快步跟上,正要一把抓住那孩子。没想到,脚下一滑,跌倒在地。等他爬起来时,孩子不见了。
他来到那孩子消失的芭茅草前,拨开芭茅草,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
那不是他白天曾经看到过的写着字的墓碑吗?
这不出奇,出奇的是,那墓碑前,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妇人坐在地上,背靠墓碑,抱着刚才那个孩子,正在喂奶。而那个孩子,还在咯咯地笑着,把高粱粑递到妇人的嘴里去。妇人的头发很长,她埋着头,看不到她的脸。
那个女人一边拍着孩子,一边唱道:
教你歌,
教你后园砌狗窠,
狗娘生个花狗崽,
拿给我崽做老婆。
这时,她听到了舒小节的喘气声和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就慢慢地、慢慢地把她的头抬起来。
二
那女人的头只抬到了一半,便停住了。舒小节看到,她的脸庞掩隐在浓密的头发中,露出巴掌大的一片白色来。他没想到,在这么黑的夜晚,她的脸竟然是那么白,像是被水泡了许久。想到这里,舒小节果然就看到了,她的头发上,还有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淌,滴嗒、滴嗒,他甚至还闻到了一股特别的腥味,好熟悉的味道。是的,那个差点淹没了他的深潭里的味道与这个味道一模一样。女人只现出一只眼睛,另一只,还藏在头发的后面。那没有被遮掩的眼睛,竟然没有瞳仁,也和她的脸一样,全是白的。婴儿见女人停止了唱歌,也停止了拍打,就调过头,朝舒小节看过来。
52书库推荐浏览: 杨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