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三楼走出了一个年约五十岁的男人。那男人身板硬朗,结实的肌肉遮不住突起的骨骼,整个人看起来如铜筋铁骨,好象不是肉做的。他身穿蓝色的对襟上衣,头上包着厚厚的灰色头帕,手里,擎着一根长约三尺的烟杆。他居高临下地往他们看了一眼,就立即停止了吸烟,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纹。
他快活地说:“清早听到喜鹊闹,叽叽喳喳叫不停,对门坡上打一望,寒门小寨来贵人。”
寨老随口说出来的话,就是一支很好听的山歌。田之水心想,看来,来这里是找对地方了。他客气地说道:“寨老好客气,给你们添麻烦了。”
田之水和舒要根上了楼,到屋厅坐好。寨老坐首席,田之水坐贵宾席,舒要根则垂着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向他们两人介绍说:“这是烘江师范学校的先生,田之水老师。这是我们灵鸦寨尊贵的寨老。”
寨老笑眯眯地说:“失敬失敬。”
田之水谦逊地说:“不敢不敢。”
很快,就有一个妇人端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红漆木盘进来,木盘里,摆放着三碗热气腾腾的甜酒,甜酒里,浮着一只黄白相间的荷包蛋。每碗甜酒的上面,只放着一支筷子。她把木盘放在桌子上,双手端着一碗甜酒,先递给田之水,说:“甜酒不甜,客人莫见怪。”
田之水皱了下眉,这一支筷子怎么吃?是不是他们欢迎客人的另一种仪式呵?舒要根早把田之水的困惑看在眼里,赶忙解释:“田老师莫见怪,吃甜酒只用一支筷子是我们这儿的规矩,先填填肚子,等下再吃饭。”
田之水这才不好意思接过甜酒,说:“大姐这么爱好,谢谢大姐了。”
说着,田之水把甜酒递给寨老。寨老也站了起来,说:“这第一碗,应该是给客人的,你快吃了。”
田之水只好坐了下来。
那妇人把第二碗甜酒递给寨老。寨老端坐着,纹丝不动。
妇人把第三碗甜酒送到了舒要根的手上。舒要根接过来后,也依然没有坐,就那么站着,用那一支筷子,吃了起来。
吃完甜酒,田之水站起来,打开他的一只蓝布包,从包里取出三匹苏州丝绸,三床杭州蚕丝被,递给寨老,说:“我这次来,是想到贵寨打住一段时间,收集一些山歌资料,还请寨老费心。”
寨老也站了起来,说:“你看你,来便来了,还买来这么多贵重的礼物。至于收集山歌嘛,小事小事,要不是这个小事,我拿八抬大轿去抬你都抬不来。只是,小寨山高水恶,家贫人愚,如有怠慢处,还请田老师多多担待。”
舒要根对着门外拍了两下手掌,就进来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把那些礼物收了起来,退出门去了。
田之水连忙说道:“寨老如此客气,叫之水诚惶诚恐了。”
寨老说:“哪里哪里。这样你看好不好?我看你和要根两个年纪相仿,也有话讲,主要是,我们寨子里,能陪得起你这个文化人的,也只有要根了,他家也宽敞,又干净,你就住到要根家里。至于吃喝用度,你一概不用操心,就和我一起吃。”
还没等田之水说话,舒要根就先说了:“欢迎田老师光临寒舍,如有简慢处,还请多多原谅。”
田之水说:“和舒管事一起住,那就再好不过了,多有打扰,请勿见怪。”
在寨老家里吃过晚饭后,田之水和舒要根两个人,醉得东倒西歪地来到了舒要根的家里。
舒要根的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冷清,但很干净。
舒要根醉得舌头都有些大了,对田之水说:“我……我是一个孤儿……我的,娘,娘和一个到这里来的补锅匠……跑、跑了……听我爹爹讲讲讲,她她……她恨、恨死灵鸦寨这个地、地方了……爹他没本事带娘离开灵鸦寨,娘、娘就自己跟补锅匠、匠跑跑……了,爹爹恨自己没得出、出息,就就、就跳下山崖……死了……”
田之水听了他的话,感到很惊讶,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他不应该听的,只是,他自己也醉得坏老火,就说:“休休……休息去……明天再再再讲……”
舒要根带着田之水上到吊脚楼的二层楼,用肩膀撞开门,说:“今天夜晚,我我们两个睡一起,明、明天另外给你铺、铺个床……你莫嫌弃我……就就就是了……”
田之水说:“舒管事怎么这、这个讲……”
舒要根打断他的话,说:“什么管……管事的,还不是人……人家院子里的一条、条狗不是?”
田之水说:“你那么年轻,就当上了寨老的……管、管事,真是、是,一个难得的,少年才、才俊啊……”
舒要根的鼻子里“嗤”地哂笑了一声,就倒在了床上,对着虚空说道:“爹爹,我会记住、住你的话,什么,你讲什么?不要乱嚼舌根了?好好、好,我不乱嚼舌根了,睡、睡去……”
田之水看了看身后,又抬起头,看了看楼顶上,一个人都没有,就问道:“你叫你爹爹?他不是、不、不在了吗吗吗?”
舒要根还在抽动着大舌头说:“他去世了,但他……他还在我的这个……房子里……你,你你你千万不要上到、到到……到楼上去……去、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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