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钩翻飞,一个又一个僵尸倒了下去。苏白的泪水止不住的滑落。无关悲痛,无关感慨,无关自己……只是忽然,心中通透。
十八年的浅愁,十八年的苦恼,十八年的感悟,比不上这一刻的通透。那是亘古的怆然乐声,一瞬之间,贯穿了她的心她的魂她失散在茫茫天地中的魄。
那一首曲子在脑中回响,带着悠远的回声。毅叔叔多少次醉酒之后吹响的无名曲子,在这一瞬间与她心里那亘古的乐声悄然贴合。明白了,明白了毅叔叔每次吹罢的潸然泪下,放声长啸。那是充斥胸臆的万古悲苦世间不平,燃起的一腔卑微却执着的火。
经久不熄。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不,有的,有的。前有古人,后有来者,而身侧,也有并肩同行的同伴。不见,只是因为天地悠悠,彼此之间见不到而已。世间多不平,世人多执迷。然而就是在这执迷之中,守得本心的人志为天下的人,也从不曾缺少。有些名垂千古,有些永不能正名,而有些,湮灭在时间的长河里,激起微弱的浪花,浅浅地推动水流的前行。
不曾绝望。对的,不曾绝望。天地如何悠悠,岁月如何怆然,世间如何不平——也总不绝望。
因为总有人能听见,那首悲怆的曲子,那首亘古的歌。
苏白泪流满面。
她慢慢,无声地哼鸣着那曲子的音调,看看天,看看地,忽然在电光石火之间,明悟。
原来如此。
又是一钩,断了一只僵尸的脖颈。苏白抹了眼泪,怆然微笑。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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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绿腰那一席话,或多或少或深或浅,都在每个人心底起了波澜。他自己语毕,蜷腿坐在岩壁上,目光有些迷离。而其他人,也都在话语的余音中怅惘着宁静着。
斩杀僵尸的动作未曾停止,时间却好似停歇了一般。
众人都沉浸在自己心里的时候,苏白忽然动了。她一式连斩近十僵尸,步履轻盈,穿出了僵尸的包围,终于跃至血池边上。她轻轻把银钩放在地上,抹掉溅在颊上的血,整了整衣衫,走上前把秦封慢慢扶起,坐回木制的轮椅上。
众人的心思渐渐从那个惘然的天地里抽离,目光投向苏白的方向,却见苏白纵身一跃,也跳至岩壁的一处落脚,带着极为温和美丽的微笑,从怀中摸出一只埙来。
一只陶土烧制的,简陋至极的埙。无孔的一侧,有暗红的粗糙花纹。
苏白把埙放到唇边,用残缺的唇瓣抵在上面,试着吹了几个音。音色并不十分好,却还是准调。
无人说话。因为无人知道她要做什么,或者说,即便隐隐知道她要做什么,也无人能够打断。
苏白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温和。她重又将众人面孔看过一遍,秦封,楚绿腰,赫连,赵自酌,还有,慕轻寒。
“楚绿腰。”她轻轻叫道。“我,可不可以?”
晦暗间看不见楚绿腰神色。只是不知多久的静默之后,那个妖娆的人似乎在石壁上点了点头:“可以。”
“谢谢。”
苏白微笑着道谢,然后微微闭了眼,吹起了埙。一声悠远的长调,然后是茫远如天地之音的乐曲。曲子本身极为简单,不过几个音的反复,音色也并不十分好,却好像在一首曲子里,道尽了天地洪荒,道尽了世间无常。
僵尸,忽然停了动作。僵立当场。本还张牙舞爪的所有怪物,朝圣一般地转向苏白的方向,然后静默。
没有了对手,精疲力竭的几人也终于停下了。然而没有人觉得欣喜也没有人惊讶,全部,望向苏白的方向。山风卷起她的衣摆翻起她的袖口,从她手中的埙孔中来回穿梭,抚摸她欺压的长发,亲吻她腐烂却美丽的脸。
所有人,所有僵尸,全部朝向同一个方向,聆听着那首,亘古的歌。
静谧之中,终于有了声响。离血池最近的一只僵尸,笨拙地抬起了步子,摇摇晃晃,走到了血池边上。全无先前的忌惮恐惧,它毫不犹豫地走过去,然后跳了进去。
青黑色的皮肤在进入血池的一刹那化作血泡然后融化消逝,最终归于寂静虚无。只留下血池表面上,一点点的波澜。
渐渐的,所有僵尸都重又行动。却非先前的逐渐骚动,而是静默地等待着,然后前行。一只又一只,苏正多年来残酷恶心的心血,终于渐渐全部化作血沫,湮灭于他自己制出的血池当中。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能让活人变成僵尸与食血鬼的血池,便也是僵尸终结的地方。
那么多形态各异的僵尸,如青黑的潮水涌向那个不小却也不大的血池,一点点,消逝湮灭。而山凹的狭窄开口,不断地又有僵尸涌入。
方圆数里所有的僵尸,都在向这个狭窄的山凹聚拢,然后静默地将自己的存在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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