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长久地吹着那首曲子,一刻未曾停歇。直到曲调之间开始夹杂了清晰得所有人都能听得见的喘气,也依旧,不停歇。
好像过了比永远还长久的时间,好像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僵尸终于开始有减少的趋势,然后渐渐稀落。山凹里开始空旷,直到一群没有肌肤的食血鬼跳入血池,直到最后,外貌如常人的苏正,也蹒跚地出现,跟着那曲子,毁灭了自己。
天上的雾气阴霾,渐渐消散了。一点点地,月亮露出了脸,悲悯地洒下她清亮的银辉。山风也变得轻柔,吹过空旷的山凹,迎合着那支曲子。
苏白仍未停歇,继续吹着。然而她自己的脚,却也开始移动,轻轻跃下岩壁,极缓极缓地,走向血池的方向。
众人,忽然明白了。慕轻寒陡然向苏白的方向跑了几步,却又站定。怔怔地看着苏白不曾回头的背影,走向那个代表着毁灭的血池。
那是一首并非苏明河所作,流传了不知多久的曲子。苏明河把他搜罗来,教给自己最欣赏的儿子,以防他留下的僵尸蛊术,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局面。
那是苏毅自从父亲那里学来,便异常喜爱的,一首亘古的曲子。他总爱在酒后夜半吹响,悠扬的音调,深深印刻在了苏白心里。
在那曲子之中,所有恶的逆反天道的污秽都会被清除,以最简洁的方式。
那曲子一经响起,便将永不能停歇,直到一切污秽一切逆反,都消除殆尽。
苏白吹着那支曲子,微笑着。悠扬的音调,忽然变得清澈温和。她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月亮,然后微闭了眼,听着自己心里同时奏响的曲子,享受着山风的轻抚,然后静静地走向自己的归宿。
走向永恒的宁静,与彻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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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子,停了。却又好像仍在吹响,在每个人心里。
楚绿腰终于从岩壁中一跃而下。他双手之间青光流转,最终凝结。他伸手在虚空中一探,生生将青光握在手里,化作一盏模样古朴素雅的灯,燃着青色的荧荧光亮。
他一手执灯,一手袍袖飞扬。眉心现出一点苍青,默念着喃喃的语句。不多时,血池里,也现出隐隐青光,凝聚成一个光团,然后慢慢升起,在空中漂浮。楚绿腰神色肃然,又是一挥袖,那青光便慢慢地向他飘来,慢慢融进那一盏青色的灯里。
青灯明了又灭,重又消逝在虚空中。楚绿腰眉间青光也淡了下去,抬头看天,一片澄澈的藏青和一轮皎洁的银白。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楚绿腰忽然放声唱道,“入我青灯,销尔业障。魂归来兮,魂归来兮。万古长存,天地之息。”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慕轻寒跟着喃喃地唱,忽然抬头,已涕泪满襟。他生平第一次那般咬牙切齿地说话:“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她,也必须给跟那些罪孽跟那些污秽,一样下场?世间不平,苍天不公,世间不平,苍天不公!
楚绿腰停了放歌,轻蔑地看向慕轻寒的方向:“凭什么?你没听懂么?她最后吹的曲调。那分明是她对你说的话,你竟没听懂?”
慕轻寒怔怔地看着那潭浓艳的血,惨然而笑。
怎么会没听懂?她最后那清楚明白的乐音。只是,只是不愿去承认,只是没有勇气承认罢了。
那最后一段,属于她自己的乐音,还在虚空中温和着清澈着,好像要在最后的结束,尽力留下一点印记。
她说,她说何其有幸,能遇到你们,走过这一段路。
她说,她说她十八年黯淡的日子,竟在死去之后放出了一点光华。
活着真好,能哭,能痛,能明悟。
活着真好,纵是天地不公,也仍有希望。
身体已经腐烂,青黑,丑陋不堪,然而心,却能得到救赎和洗涤。
慕轻寒,谢谢你。谢谢你的信任,你坚定的支持,你温柔的沉默,谢谢你给我的力量,谢谢你给我的信念,谢谢……你的喜欢。
我曾怅惘什么是恋慕,我曾迷惑什么是喜欢。然而我终究明白——你让我明白。
慕轻寒,慕轻寒。若可以,多想和你共辔江湖,为胸中那一点信念,为王法公正,为天地清白。若可以,多想守护你,守护你傲然之下的那一点疲惫,守护你冷漠之下的脆弱和温柔。
我欠你的账还未算清……一辈子,赖一次就赖一次吧。这样,我那一点自私的念头还能实现——你可以一直记挂着,那个赖你账的苏白。
我的身体,腐烂肮脏。可是我终于明白,我的心,依旧干净清白。
我想归于楚绿腰那盏青灯,想在其中,化作天地浩然。那样,我就能长存于万物——永远地守望。
守望那些在世间不平中挣扎的干净清白。守望那些执着那些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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