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怨_胡蜂【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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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发站在驳岸上,反抄着手,看一条梭条鱼平白无故地在水面上蹿出蹿进。

  下面河沿是颜老板一排长长的竹排,一年四季都这样。竹排占了三分之一的河道,因而每当两船在此交会,船家双方都要在一片忙乱中骂竹行老板几声娘。每当这时,颜老板的面色都很难看,不过他从不接嘴。只有坐在门口用竹刀劈竹破篾做竹器的竹匠,常常替他们的老板受过。船头或者船帮被碰撞得咚咚响的时候,船家一边各自奋力撑开自己的船,一边咬牙切齿地怒骂那几个他们看得见的竹匠,靠这边驳岸的船家还拿竹排撒气,用铁头竹篙猛力戳捣那些浸在水中的毛竹。

  王记药局专门跑上海的那艘大货船向这边徐徐驶来,那些水手不慌不忙地左一篙子,右一篙子地撑着竹篙,一板一眼,极有章法。大船黑压压的像幢楼似的,威风凛凛地逆流而上,一艘艘农家赤膊船逃也似地迅速驶离这段狭窄的河道。

  那条大船上的几道篷早已收起,斜倒在船舱顶上的主桅杆边上,站着一个瘦长面孔的高个后生,一看就是个客边人。这条货船,有时也搭载个把客边人,根发见过几回的。不过,他想客人必是花了比搭一般货船要高的价钿才行的,王记药局的船老大很牛逼,看不上小钱的。

  一对小夫妻一人一手牵着一个几岁的小男孩,欢天喜地地从驳岸上走过,小夫妻两条胳臂不时发力,将小男孩提溜起来,小男孩趋势一缩双脚,向前一荡再落地。小夫妻双臂一甩一悠,令男孩快活无比,他格格格地欢笑着,大着舌头发嗲:“再来再来呐!”

  那客边人看着小夫妻和男孩,黧黑的脸上立时透出一股阴森的戾气,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毒毒地扫过这一家三口。

  根发很不喜欢这个客人的样子,阴阴的,还带着几分煞气。根发立即掉头回到了店里,他不要看见这个人。但刚坐回柜台后的高脚凳上,就看见住斜对门的蒲包老太摇着葵扇,踮着小脚向店里扑来。

第10节:出 世(9)

  郝妹一早就见红了,但已交子时,还是没把人生下来。根发几次被接生的王阿婆赶到房门外,说是生了生了,临了还是没下来。守在郝妹床边的蒲包老太怎么都熬不住了,打了十七八个呵欠后,就回去了。她下楼时,一路含含糊糊地祈祷:“好了,让她快点生下来么好了!”

  根发从早到晚一直这么站来站去,双腿一阵阵地发飘。听得郝妹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他不觉心如刀割。本来他一心一意地盼着郝妹能给生个男佬小,传个香火,但这会儿,他不管了,不论男女,只要快快生下!

  “呃,出来了,郝妹再用把力,用把力呀!”王阿婆大力拍着郝妹血糊糊的大腿,高声大气地连连叫着。

  根发这时忽闻头顶房梁处有一阵久违的窸窸窣窣声响,不禁汗毛倒竖,当下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半日后,他才抬头看梁。只见那条金黄大蛇的蛇身,迟疑地沿房梁逶迤而去,一头已入产房。

  打小就对这大蛇敬如神明的根发即刻一声不出,汗毛倒竖地匍匐在地。

  儿时,根发记得大蛇在逢年过节的交子之时,必显身形。祖父、祖母在世时,这蛇原本也是粗如草绳,身长不过几尺,但到老父老母过世前,这家蛇已呈毛竹之身。老父老母生前总是早早预备香烛供品,在同一时辰恭候大蛇,大蛇也必如约而至。老父说这蛇与根发祖父有通好之谊,可谓世交,是福佑全家的家蛇,可使汝家逢凶化吉。但自父母去世后,此蛇便了无踪影。从前,大蛇来时,根发始终未见首尾,二十多年之后,依然如此。

  除了这条家蛇,老父还反复同根发讲过汝家先人曾遭遇过一条林中巨蛇的故事。

  根发的先人曾经进山收货时遇到过一劫,那是一条林中大蚺,老父听他祖父说的,而老父的祖父又是听他的父亲讲的。

  根发的先人在一片黑森森的林地前歇下来,远处有一条水瀑,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穿过这片林子,再翻过几座山冈,就可以到他要去的那个山庄了。许多年前,这位先人去过。那儿的山蘑、木耳质高价廉,均为上等货色。

  突然一阵猛烈的山风,平地而起,朝黑森林里呼啸而来。先人闻到了一股极其浓烈的腥气,脖梗嗖地一凉,他知道大事不好,扔下背篓,向林子奔去。

  风一阵紧似一阵,根发这位先人忙不迭地攀上跟前一棵高大的雪松,直至树冠,他才抖抖地向下张望。

  一对绿莹莹的灯笼从林中不疾不徐地向这边移来。荧光越逼越近,腥味呛人鼻息,先人胃内如浪翻顶,不由得双眼紧闭。

  大树一阵轻微地晃荡,先人一睁开眼睛,影影绰绰见到一个笆斗大的脑袋在树下仰天而立。他不觉天旋地转,手一松,险些栽下树去。

  这时一道红光突然从林中深处疾疾舞来,树下大蚺一沉身,掉头追去。

  大半天后,那黑如原木的蛇身仍在树下迅捷地向前延伸。

  待天大亮,晕头转向的先人瑟瑟地滑下树去,浑身酥软地向山外踉跄而去。

  一脸黑气的先人几天后回到家中便病倒了,他在床上连续昏睡几日不醒,急得家人遍请镇上所有的郎中。

  根发这位先人醒来说是染上风寒,而老郎中切脉后说是惊吓过度。根发先人后来吃两年的方药,才慢慢痊愈,但自此身体大不如从前,没过几年就撒手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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