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家蛇和那条林中大蚺的故事就这么一代一代地传下来了,根发害怕吓着了郝妹,从未对她说过这条家蛇。
虽说老父再三讲那是家蛇,不碍事的,但小时候一听说家蛇将至,根发还是会手足酥软,一旦看到它的真身,更是魂不附体。
郝妹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全无人样。
根发闭着眼睛,双手握拳,满头大汗。
王阿婆发一声喊:“根发呵,一个女佬小!”
根发眼前,一片耀眼金光。
郝妹十三月怀胎产下一女,叫月芬,如若男佬小,他便被唤作根宝。这事他们早就这么定下了。
月芬入世,浑身赤红。口内小舌圆润如珠,吞吞吐吐,但无半点声息。一双黑豆小眼目不转睛地看定接生王阿婆,看得这老太心里发毛,她旋即就把月芬塞给了挪进门来的根发。
月芬软软地抬抬手脚,缓缓地转动着一双黑豆小眼,看看躺在床上如从水里捞起来一般的郝妹,看看面无人色的根发,牵动着嘴角,微微地笑了。
王阿婆脑后的发髻乱颤一气,她扎着两只血手,跳起身来大喊:“人精呵!”
自月芬降生,根发两口终日笑口常开。
郝妹的奶水特足,可这月芬似乎没有饥饱,有时死吃,但有时却怎么都不吃,郝妹如若硬喂一通,刚放回床上,只见她双手双脚一伸,小肚皮一挺,小脸通红,刚吃进去的奶水便如喷泉般地飙了出来,弄一身一床。有时郝妹将奶子塞过去,她干脆掉头东去,死活不吃。
第11节:出 世(10)
“她不吃奶奶,成仙了呀她?”蒲包老太听说后,大惑不解,“哪她咋活呀?啧啧!”
郝妹捧着两只胀鼓鼓的大奶子,整日价喊着:“涨煞,喔,痛煞!”
女儿竟常常可以不吃不喝,一睡就是几天。这让郝妹很是着急上火,她实在有点弄不懂,人怎么可以这样活着。看过郎中先生的,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后来蒲包老太说,小芬这妮子前世里一定是儿孙满堂,啥时都有人供着呢!蒲包老太还说,人逢年过节那会儿,有时候为什么老不觉得饿,那也是有人在上供呀!那叫“年饱”。
这一日,伺候完月子的根发进山了,店里有几样山货,早就卖了个精光。女儿一直那么睡着,郝妹去楼上的房里看过两回,她睡得熟熟的,美得很。
灶膛里架成井字形的桑杆柴在呼呼地燃着,铁镬子里的水已经发出吱哩吱哩的声音,水快开了。守在灶后的郝妹反投在灶墙头的影子,忽大忽小地来回舞动着,她借着灶膛里的火头,嗞咕嗞咕地搓着鞋底。
有两只猫在屋面上来回追逐,不住地前呼后应。
一年前家里养的那只小黄猫,月芬一出世就没了踪影。她拿着猫食碗,用一根筷子叮叮当当敲着,咪咪咪地叫着寻过一阵,可是再也没有下落。那只猫食碗洗净了,仍然放在灶房的门后。有一阵,郝妹天天盛着拌好的猫饭,等着小黄猫呢。但她发现这竟招来了那只断尾的大黑猫。
那是一只偷食的野猫,郝妹和别人家的生鱼生肉,搁在砧板上,稍不留心,它叼着就窜,有时还就在你对面的屋顶上大嚼拖上去的半只鸡一条鱼。这只瘟猫实在偷不到东西时,竟会弄几只蛤蟆甚至是蛇躲在她家中有滋有味地饱餐一顿。有一天,郝妹竟从柴房里扫出两个被它吃剩的小猫脑袋。这让郝妹呕了几次。她恨它,但也怕它。尤其是在暗中,两只晶晶发亮异彩纷呈的眼睛,像鬼火一样朝她幽幽飘来的时候。
水开了,水汽将锅盖顶得嘭嘭响。郝妹立即放下鞋底,退出桑杆柴,揿灭火头。她拿着水舀子,把水灌进一只只竹壳热水瓶。明天一早,店里的伙计就要来拎热水瓶的。
突然,楼上房传来一声婴儿般撕心裂肺的惨叫。郝妹手里的水舀子砰然落地,她拔脚就奔出灶间,“小芬小芬”地惊叫着,风一般地刮过后天井,向楼上冲去。
郝妹一冲进房门,即刻被淋了一头一脸黏热的东西,她用手一抹,一手的血。她惨叫一声,险些乎吓傻过去。这时,一团黑糊糊水淋淋的东西从房梁上嘭地落下来。
那团黑糊糊水淋淋的东西,竟是那只断尾的大黑猫,被勒成条状七窍流血的肉团就掉在她的脚下。在郝妹又一声嘶叫声中,后梁上传来一阵更加瘆人的窸窣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细碎声音消失了很久很久,郝妹依然冷汗涔涔地盯住熟睡中的女儿,立在原地,半天不动。
后来,她就一头血污,面对那只龇牙咧嘴的野猫,闭着眼睛在女儿的床边坐了一晚上。
从此,郝妹几乎寸步不离她的女儿,无论走哪都背上抱上。她的小芬就在她提心吊胆的注视下,长到了三岁。可更令郝妹心焦的是,不是她的小芬饱一顿,饥一顿的问题。三年下来,小芬一直不哭不笑,不言不语,常在天井的石阶上一坐半日,痴眼望天。
郝妹、根发为此有些丧魂落魄,这一副水秀聪灵模样的女儿该不会是个哑子,痴子?于是他们四处求神拜佛,烧香磕头。
月芬三岁生日那一天,郝妹领月芬去乾泰祥绸布庄扯布,给她做件褂子。布庄周老板拉出一匹匹花花绿绿的绸布让郝妹定夺。
“叫我说,就这吧!”周老板眼见挑花了眼的郝妹举棋不定,便做主抽出一板湖蓝底色的白花绸布。郝妹将绸布在月芬身上比来划去,然后点头称是。但在周老板举木尺操剪刀下手之时,月芬对娘细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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