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朝安看着走过来的红衣女孩,柔声问道:“小姑娘,干吗不开心,姆妈打呵!”
红衣女孩冰冰冷地摇摇头,过去了。
“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施朝安又追问了一句,但那女孩既不回头,也不吱声,就那么丧魂落魄地飘走了。
施朝安无趣地看看天色,然后快步向镇西南的禅杖浜走去。
一缕月光,从仓房壁顶的一扇扇木栅栏窗口刷进来,四处的竹器家什和地面上一片银色清晖。
康伯伯扫完地,倒拖着扫帚去熄掉仓房里的几盏灯,而后走到耳房门口,笨拙地摘下皮围裙挂在房门口的大钉上,门边的两块门板上,钉着两张蜡黄的大蛇皮。康伯伯向那张新新鲜鲜的雌蛇的蛇皮看了一眼,语焉不详地长叹一声“苦煞”!便咿呀一声推开门来,僵直着身子,一脚跨进门里。
刚刚安静下来的蛇,突然在一只只竹箱中焦躁不安地游动了起来,其中一条杯口大小的黑蛇在游动中始终抬着那一双呆滞的玻璃球似的眼珠,定定地注视着对面墙上那木栅栏窗,它那润滑见光的额头上带着的那块白斑在暗中闪闪烁烁。
康伯伯又回身立在门口,眼睛在仓房里扫一圈。这时一道红光,从木栅栏窗口飘然而下。康伯伯心头咚的一声,他定定神又仔仔细细看一圈,什么也没看见。
“老眼昏花,老眼昏花啊!”康伯伯用京剧唱腔,念叨着,跨入耳房,然后关死房门,脱衣躺下。他摸出枕边的酒瓶一气连灌几口,咂咂嘴说:“一天又过去哉!”他心满意足地睡了。
远远近近的鸡鸣声啼成一片,康伯伯一个激灵坐起来,心里一片慌乱。蛇行外传来阵阵低声抱怨。晚了,晚了呀!平时这会儿,他早就敞开大门,把要出卖的蛇笼搬到门外的墙根下摞好,等那几个杀蛇卖肉的伙计来开张。
“碰着个困鬼了!”康伯伯飞快穿好衣衫,耷拉两脚去探鞋时,一下子瞧见一条碧绿如玉的小青蛇盘卧在门槛下酣睡。
“天哪!”康伯伯看见一条竹叶青在那,眼睛便直了。
竹叶青醒了,懵懵懂懂看康伯伯一眼,从容不迫地游走了。康伯伯三步并作两步拉开门,冲入仓房。仓房内静寂无声,一摞摞一排排竹笼竹篓的门户洞开,里头空空如也。那条小青蛇在仓房中央兜个圈子,不疾不徐地钻出阳沟,一甩尾巴就消失了。
“我的娘亲呀!”康伯伯拍手拍脚地号哭起来。
晨曦将一片此起彼伏的老宅涂成暧昧的灰白,在这一片老宅中有一幢墙瓦颜色簇新的小楼,仿如一个抬头挺胸的洋装阔少睥睨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乡人。楼门前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扫地,他的长柄竹扫帚在地上有力的划拉声,在清晨的空气中传得很远。这是高申一年前刚起的三进两楼两底的新宅院。
雪白滚壮的桂娘在床上一个大翻身,将脸转向高申。她是高申新近讨进门来的新娘子,是县上春满坊的一个窑姐。用高申自己的话来说,那点新头还没过去,所以这一阶段他就天天晚上在桂娘房里睡。桂娘转身过后,欲待再次睡去,但她忽然感到男人似乎在她的耳廓边吹气,于是就闭着眼睛用手轻轻去推高申,可手指却触及一片滑腻冰润的皮肤,她当下一惊,睁开眼睛。
两条小王锦蛇从高申的嘴里向她探出半截身子,呈乙字形上下舞动着。高申浑身乌青,圆睁双目,一脸狰狞。他的七窍沾满了墨黑的血块,一包小蛇从他的绽裂的腹腔里拱进拱出。
第111节:血 仇(8)
桂娘发出一声尖锐的绝叫,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去。
天大亮了,但王兴国房间里仍燃着几盏洋灯,他光着上身,坐在雕花大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张阿二,一句话也没有。高申同他的俩伙计,竟被蛇毒杀!他有点蒙了。
“高申的两个伙计也都这么个死法!”张阿二站在敞着的房门外,对他老娘舅说。想到那一包小蛇从高申的屁眼腹腔里如蛆一样地拱进拱出,张阿二身上立即又起了身鸡皮疙瘩。
“去寻施朝安,我在高申那儿等他!”王兴国在被窝里狠踹一脚抖个不停的二姨太,吩咐张阿二。他对施朝安恼火透了,虽然他也知道,高申他们被杀,怨不得施朝安,但他总得怨个谁!
王兴国掀开被子赤脚跳到地板上,二姨太一下子春光大泄。张阿二飞快转过身去。
“把那个陆蛇医请到镇公所去。”王兴国飞快地穿好衣衫又对张阿二吩咐道,然后就冲出门去。
王庄兄弟大佬和那俩孩子被杀案,还没理出个头绪,又绕上个王瞎子。王瞎子虽说是虫豸,但这终究也是人命关天的命案。哼,马上又是什么卖梨膏糖的捉鱼的,被咬杀毒杀,已经让他够挠头的了,突然又冒出高申一干人被蛇咬杀这等事来。真真烦煞个人了,这桐镇咋啦?
张阿二用力地摇摇头。
王兴国知道问张阿二这号人问了跟没问一样。他气恼地踢开挡脚的一只破竹篓,一改往日的四平八稳,大步流星地走到街上,张阿二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
一只插着草标的鸡婆,忽然挣开绳索飞出篮子,尖叫着满大街乱窜。卖鸡的老头嘴里操着鸡婆十八辈祖宗,从后面撵上来。一个浑身流油的肥妇拎个小菜篮,扯着嘶哑的嗓子,逢人就说:“再不好吃蛇了,听我讲呐,吃蛇也要吃出人性命来了。啥人吃出一身蛇腥气,蛇夜里就寻来弄杀伊。啧啧啧啧!”肥妇像那只鸡似的,奔到东飞到西,咯咯咯咯叫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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