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一刻,我娘买菜一回家,我就知道了,你呢?”阿钟问。
“六点三刻。”阿德踌躇片刻答道,他不住地向新马路的方向了望。
“小朋友,到学堂呵!”振兴伯横过马路,向阿德招呼道,从一片小身子中突然冒出个大人,让阿德吃了一惊。
振兴伯竹布长衫一件,新剃过的头,人显得特别清爽相。他笑吟吟地问阿德:“怎么不去店里听书,吃茶了?”
阿德有几分羞涩地答道:“再去,娘打。”
“砍掉个头,碗大个疤,小伙子,娘打怕啥,只当掸灰。”振兴伯拍拍阿德的头,边走边笑道,“这桩事,是你的那个阿三伯在你娘面前讲起的,这个老贼骨头被我骂一顿,小把戏玩呀,夹七夹八做啥!没事了,放夜学来,和你的同学林家里一起来,这几日,香烟壳子我攒了一大堆。”
振兴伯人风趣热情爽气,不像他店里那个阿三伯见他们小孩进来,就如同见了条野狗,看不见算好的,气不顺的时候,还吊个长脸把他们往外轰。听书的老听客特意留下三四粒五香豆,一两粒小胡桃,统统都会滑进他自己的袋里。阿德平日里很喜欢看见振兴伯,但这会儿,他要等汝月芬,就有些敷衍地胡乱应答着,他希望振兴伯赶紧走。可振兴伯走出两步,又回过来问:“咦,施警长还没把玉佩还你?”
“没有。”阿德回道,“你咋知道的?”
“我振兴伯啥不知道?”振兴伯依然笑问道,“他霸着你的玉佩,不还了?”
“他没说不还。”阿德尽量掩饰着自己的不耐烦,摇摇头。
“哦,再会!”振兴伯看出了阿德的不耐烦,用力地拍他一记头皮,扬扬手,笑哈哈地走了。
“向他讨还来!”阿钟看看阿德的脖颈,恶声恶气地向他提议。
“这怎么可能,傻逼!”阿德骂一句阿钟,一扭身就走开了。不过,胸口没了玉佩,他觉得这两天空落落的。这几年来,他不记得取下过玉佩,即便汰浴也不取,这样可以洗去沾在玉佩上的人皮屑和污皮泥。玉佩的事,娘已经问过他两回了,为啥那个姓施的警长,还不还玉佩。但现在他对这事没兴趣,边走边留心汝月芬来的方向。
汝月芬迎着朝阳,夺人眼目地走在人丛中,阿德放慢脚步,无限惆怅地回望一眼汝月芬,与阿钟并入了人流。汝月芬一过来,阿德立即撇下阿钟,左右一看,向她跟前蹭去。阿钟知趣地走开去了。
第113节:血 仇(10)
与汝月芬保持间隔的阿德,趁中间有人快步走开的空当,对汝月芬嗫嚅道:“听说没,那个杀蛇的高申,还有他的俩伙计,全被蛇毒杀!”
“能不能,不说话。”汝月芬眼神悲伤地看了阿德一眼,凄楚地摇摇头。
阿德顿时觉得自己的手脚一片冰凉。
看到阿德蔫了,汝月芬凄然一笑,无奈地摆摆手,请求阿德原谅。她叹道,这几日,她夜夜乱梦连天,醒来后脑子一片空白,只依稀记得自己紧咬牙关,上天入地四处飘荡,在阴湿滑腻的街巷中疲于奔命。清早醒来,总是浑身脱力,手脚发软,连牙也生疼生疼的,觉得满口牙都松了。早上,一想到还要到学堂,她就害怕,心情就恶劣到了极点。她不要见任何人,不想讲话,对一切都厌倦得要命。
阿德记起了那日与汝月芬野游在小河边,她讲过的几句话,“有的梦会连着做很长很长时间,有时也是一夜乱梦,醒了啥都不记得;有的时候,以为自己一夜无梦,但过后碰见啥事就想起来自己曾经做过这样一个梦。”
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梦,阿德也做过,娘说那是在长身子呢。这本来是桩好事,可他看看与他齐头并进的汝月芬满身的疲惫,他都替她心累。再仔细看看她的脸,他发觉竟然显出了几分憔悴,他为此不由得心头一紧。有些噩梦如刀,侵扰切割着她的心,但除了那些噩梦,学堂也成了她的一个无处可逃的真正的噩梦,而这个噩梦,却是因他而起,想到这里,他不吭声了。
汝月芬微微地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向前走着。阿德感到他和她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就这样一齐走了一小段路,她低声地对他说,她没劲透了,先走一步。
汝月芬扔下阿德,独自向前走去。
阿德胸口一闷,木木地看着汝月芬的背影,愣在了那儿。
学堂教舍的地板都是担空的,地板就搭在下面一个个方方正正的砖墩上,几面外墙的脚下有几个圆形的设有栅栏的通风口,于是空气和老鼠便如幽灵一般从各个通风口出出进进,在地板下游来荡去。虽说通风口能使这地板保持干燥,延长了使用寿命,但因为年代久远,有的教舍地板还是变形糟烂了,尤其是靠墙脚的地板,不是彼此离间,隔出缝隙,便是烂出一个个孔洞,一些同学的铅笔头、橡皮擦和铜板滚进这些缝隙孔洞的事时有发生,如果是女生就会哭出声来。所以有的地板缝地板洞便被一些纸头塞死,但这些纸头有时会被人挑拨出来,继续威胁着那些坐在贴边位置上的人的铅笔头、橡皮擦和铜板。
哈松就常常这么干,拨出纸头,给他们创造这样的机会。有时哈松索性一把抢走人家小小心心看护好的东西,用手提溜着,对准一个敞开口子的地板洞,佯做要扔下去的样子,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阿要掼下去?”一直要弄得对方恨不得向他磕头求拜后,他才作罢。但自从他报告阿德考试作弊之后,他再没有这样干过。阿德一直在留心这事,哈松只要再来这一套,他阿德定将打得这个短命的哈松泪水直流。为这种事再干一架,说到天上去,也是他阿德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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