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筹,正在筹,一筹齐,不劳动各位大驾了,我自己一准儿交到商会里去。再宽限给两天,两天成不?”老头转来转去向张阿二、阮老三苦苦哀求道。
“都是你说了算,这桐镇的生意人都像你这个■样,再咋弄?你还一直玩大爷,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东躲西藏的,今朝不亮银子,绑你到商会里,再同你算账。”张阿二两个指头钳着老头的鼻头拧了拧,那老头尖叫着,眼泪鼻涕就全出来了。他钳着老头的鼻头时,还毒毒地盯着阿德。
这使阿德想起了张阿二在先生办公室朝汝月芬扫过来的那两道目光,他捏紧了手里的大饼油条。他看看男施先生,见先生的鼻子都快气歪了。阿德心想,这种事先生见得不多,所以才这样。
“操他妈的!”张阿二将沾在手上的眼泪鼻涕,在老头的胸口擦了又擦。
施亚平胸中的火轰地点着了,他离开阿德走上前去,拍拍张阿二道:“哎,他欠了什么钱,你们要这样!”
张阿二斜眼看了施亚平一眼,认出了他是王兴国再三夸赞过的那位国小的先生,不禁收敛了几分。
“你以为我们是收赌债?”张阿二自以为幽了一默,先笑了,有几个路人也不分青红皂白地笑了。
老头打量了一下男施先生,鼓足勇气分辩道:“这个税,那个费,已经弄得人喘不过气来了,可这镇上成立商团买枪的铜钿,也要我们出,我们小本生意,一下子哪来那么些铜钿银子,就是开钱庄……”
阮老三抡起手掌便掴了那老头一记耳光。老头捂着脸恨恨地蹲下身去,呜哩呜哩地抽泣起来。
阿德不太明白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一个把人当作畜生的政府,就是一个畜生的政府!他也不知道镇公所和政府这样一个沉甸甸的词儿有什么关系,但他知道在镇公所里做事的人,特别是王大毛、张阿二和阮老三他们个个都是畜生。
阮老三提起脚来,佯装向老头跺去,老头见状,往后一躲,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的狼狈引起了一阵哄笑。
“装你娘!”阮老三真的朝老头飞起一了脚。
老头一下着地倒下,放声大哭起来。
施亚平拖住阮老三的胳臂愤然地喊道:“这朗朗乾坤,就没有王法了!”
阮老三甩掉施亚平的手,皮笑肉不笑地笑道:“王法?你这是找事!一会儿我找几个人玩死你,你信不?玩得你稀屎直流,你信不?”
施亚平浑身乱颤,一时失语,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世道已经堕落到了这个地步!
阿德一时完全忘乎所以了,他往前跨一步对阮老三尖声叫道:“这是我们学堂的先生,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先生说话!”
阮老三摆脱张阿二来拖他的手,凑到阿德跟前,一掌拍掉他的大饼油条,咬牙切齿地对他说:“先生是个球!”
张阿二一把拽起老头,骂了声娘,推走了阮老三。张阿二走出几步,回头对那老头厉声道:“我再宽限一天,明天不交,我们来帮你关门!”
张阿二和阮老三他们摇摇晃晃地走了。
人一走,周围的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帮施亚平的腔了。
“真不是个东西,收税收费,啥时候都赛过强盗抢!”
“这个先生,不要动气,东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也吃人。都一样的,我们那儿也一样!”一个外乡人说。
施亚平面色惨白,拖了一下阿德,目不斜视地走出人丛。阿德捡起地上的大饼油条,吹着灰,随男施先生而去。
阿德狠狠地咬了一口大饼油条,告诉自己,一个人想活在这个世上不胀气,就得像鲁智生,至少像蛇郎中那样有一身的本事才行,光读书有屁用。男施先生写得一手好文章,有一肚子的学问,但一碰见张阿二和阮老三这种人就白搭,这就叫秀才遇到兵!
蛇有忠良善奸,人也是。但那些恶蛇会有陆子矶这样的人拾掇,可恶人呢?阿德问道。这时他暗暗下定决心,从今夜开始起,他又要叫金山拿出他的那册拳书,约金山和阿钟他们出来学拳脚,练本事!忽然,他又想起了在街上曾经传过的陆子矶的毒掌。
“老天爷呵,让我有一副毒掌呢!”他祈祷着。
“天生吃人的野兽,天生被野兽吃的人!”施亚平搀着阿德的手,仰天长叹道。
第137节:现 身(1)
第十一章 现 身
一到汝月芬家,老早就过来帮忙的蒲包老太,奔进奔出都在夸阿德。她对阿德说:“赶快长大,出息点,就来讨小芬做新娘子!”然后她又转头问郝妹,“阿肯呀?”
郝妹忧愁地看了一眼女儿,看了一下阿德,浅浅地一笑,继续做着事,而彻底醒过来的汝月芬则面红耳赤,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低头不语。
阿德心里甜蜜蜜的,刚才同男施先生在街上遭遇的不快,立即被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屋面被连夜修复了,天窗则干脆被封死了。屋顶上湿漉漉的,新砖老砖截然分明。屋内带有几分湿意的家什,都透着一抹抹盈盈溢溢清新悦目的光泽,很爽气。从汝月芬床边的后窗探出头去,还可以看见斜对面一户大宅人家一个败落的后花园。园里杂草疯生,亭塌石倒,形如废墟,但阿德却喜欢这样野气四溢的园子。不过,一想可能会有蛇蛰伏在这荒园中,夜黑风高缘墙而上,自窗潜入汝月芬房中,阿德又不喜欢这个园子了。他觉得汝月芬他爹也该砌死这扇后窗。
52书库推荐浏览: 胡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