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突然在路边一扇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于是便贴上去左顾右盼一番。在家中照镜子,爹要骂的。他对自己的长相忽然很不满意,他对窗玻璃说:“原来怎么没看出来,这样难看!”他尤其对下巴颏上有一粒芝麻大小的痣很是气恼。
“做啥?”窗口猛然探出一张皱缩如核桃的老太太脸。
阿德被吓了一跳,立即撒着欢往大桥头跑去,他要去买大饼油条。
施亚平又沿着大河的堤岸跑了回来,然后直接沿河岸再跑回学堂,他每天都这么干,但放假这两天,他就一路跑到山塘街去吃朱阿兴的头汤面。他仍在学堂的钟楼上住,施艳林去万先生那儿过夜,而徐先生则回了乡下去了。那些匠人日里夜里都在忙,烦是烦了点,但踏实,他们通过各种声响,造出了一天世界的人气来。否则,一个人住在这,他还真有点怯。
父母亲,还有兄弟姐妹都在竹林如海的安吉,唯独他一人落脚在这异乡客地。这一切都是因为施艳林那个该死的丈夫。施艳林的男人,也是这所学堂的先生,喜欢写写画画。他们相识在一次笔会中。此后,他们便常有书信往来,甚是投缘。于是,他一毕业,这个笔友一招呼,他就来了。
这位笔友是他在桐镇唯一的谈话伙伴,但前年竟毅然去投军了。施亚平似乎觉得,这位笔友之所以投笔从戎,恐怕与施艳林失贞有关。临行前,这笔友再三相邀,他虽然对教书已经厌恶极了,但还是拒绝这种邀请。
施亚平厌恶一切战争。在他看来目前这北军南军之战仍然可以一言蔽之:春秋无义战。一如孙大炮所言:“吾国之大患,莫大于武人之争雄,南与北如一丘之貉,虽号称护法之省,亦莫肯俯首于法律及民意之下。”这个护国,那个靖国,这个唱罢,那个登场,熙熙攘攘,皆为一己一党私利而来,听其言今日共和,明日共和,而观其行则是调戏共和,假共和之命,行皇权之实,挂羊头卖狗肉而已!
他一向认为,溥仪绝不是中国的末代皇帝,或者说他只是大清国的末代皇帝,中国过去将来都不乏“彼可取而代之”者,这是一个“真命天子”继往开来的国家。触目皆是几近奴化畏权畏势畏死的群氓,放眼一望,遍地是惟武力是从的奸雄!
如此积贫积弱的老大帝国,怎么可能结出共和之果?指望这一个个高叫王侯将相无种的乱世英豪,为国为民谋利祈福,无异于缘木求鱼,与虎谋皮!舞枪弄棒者,除了一个蔡松坡,施亚平觉得几乎全是草头王,全是狗屁!
施亚平一边跑着一边这样想着,就觉得特别没劲了。一会儿人像散开来似的,松垮得不成样子,他不知道这个倒头国家的出路在哪里,他自己的出路在哪里!
他已经有很久不写东西了,《民生周刊》那个吴编辑来过两次信来催稿了,但他就是不想写,没有心思。
施亚平停下步来,无精打采地走起来了。
第136节:追 蛇(15)
真是莫名其妙!这两天,他连着两夜都梦见了那条黑蛇,前天仅仅是条蛇,呈乙字形吊在梁上,三角形的蛇首和半截蛇身如秋千般地在半空中荡来荡去,那双绿莹莹的眼睛则始终不渝地盯着他,看得他心里毛扎扎的。而昨晚,那蛇则变成了一个黑衣少年,掉了半拉脑袋,仍然死死地盯着他看,他知道那是条蛇。这黑衣少年,快天亮时才走,临走前撂下一句话来:“我是汝月芬的哥,要你管!”
汝月芬帮卞德青如何作弊的事,施艳林同他一说清楚,他就如释重负了。要不然,这女孩实在叫人感到恐怖。可是一想到由鸟巢飘然而下,后来又从施艳林房间气窗里逃逸的那道红晃晃的光,他还是感到很困惑。到底是连着两回见到的呀!这光不仅是他一个人见了,如果单是他一个人从窗口上看到的,那也就罢了!什么睡眠不足,眼花缭乱,怎么都成,可那到底是他同施艳林一齐亲眼所见的呀!他没法将那道红晃晃的光当作幻视幻觉。然而灵异的东西只能在《聊斋》里,否则不是造谣惑众就是精神错乱。但施亚平马上又问自己,可是这生命存在,非得是你们人类所认识的那种合成方式?要知道,那完全是建立在你们人类,对人本身的认识基础之上的!
得,得,又来了!施亚平笑了,他赶忙刹住,而后使大力扩胸踢腿,走入人影幢幢的大街。
“呃,卞德青!”施亚平看到阿德手里拿了大饼油条匆匆从他面前跑过,就喊住了他。
一爿烟纸店的排门板被卸下来了,烟纸店的老板是一个皱巴巴的小老头,他从门里挤出来,贼头贼脑地向街的两边一瞅,对仍在卸排门板的小伙计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准备掉头而去。突然,他一见对面一家杂货店里跳出两个人来,拔脚就往人丛里逃。人丛里又冒出两个人来,当胸一把将张皇失措的烟纸店老板拖住。
“哈哈,你这老贼骨头!”张阿二用指尖戳戳满头油汗的小老头的额头。
“老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天你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阮老三一下一下用力地拍打那老头的肩胛说道。他每拍一下,那老头就龇牙咧嘴地往下一矬。
施亚平和阿德正说着话,见几个过路人围过去了,也一块儿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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