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郎中伯伯,冒叔叔到底咋了,他们要用枪把他打成这样子呀?”阿钟终于逮住这个当口问陆子矶。
陆子矶眯缝着眼看了看这三个孩子心想,他们无意中已经卷进这场生死劫里来了,他们有权了解他们想救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不用说,谁知道司空家大院三十年前那段尘封土埋的秘密,就意味着谁有可能会踏上一条不归路。可无论怎样,他不想让冒辟尘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他也想让这些孩子为救了这样的人而自豪。
陆子矶将他听来的江湖上流传的强盗的种种暴行,告诉了这仨孩子。他咬着牙说道,冒辟尘就是个替天行道的侠客,他专杀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今儿冒辟尘遭到了那些联起手来的畜生的伏击,就伤成这样了。冒辟尘是在负伤逃走的路上,撞上了他陆子矶的。
阿德想到了被大湖强盗绑票的外公,想到了当时家破人亡了的娘。他决心也要像冒叔叔一样,练一身本事,也专杀那些烂骨头强盗!他当即又想到了王庄的那起杀人案,那兄弟大佬也一定是杀人放火的魔头,这俩魔头也一定是他冒叔叔杀的。想不到,他还助了冒叔叔这么一臂之力。
想到这里,阿德立时兴奋起来了。他一脸敬畏地看着这个在陆子矶背上一耸一耸的软绵绵的冒辟尘,恨不得把身上的肉剜下来,烧给这个替天行道、飞檐走壁的冒叔叔吃,只要能救他,怎么样他都肯的。他问阿钟,阿钟也肯的。
最后,陆子矶说出了冒辟尘惨遭灭门的身世,只不过地点搬到了皖南,人数也大大地被缩了水。说到冒辟尘儿时,同母亲跪在公堂喊冤,被大大的重重的皂靴踩劈手指时,阿德都快疯了,他重重地捶击着同样抓狂的阿钟。而汝月芬则深深地垂下头去,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那始终乌云翻滚的天空此时张开了一个深陷其中的铁色巨洞,一些碎如破絮的云,清清白白地穿梭在这龇牙咧嘴的巨洞中。而笼罩着远方的那些高低错落起伏不定的山峦深处,黑沉沉密匝匝雨云中则闪耀着一道道连天接地的枝状闪电。
那些始终围绕塔顶翻飞的蝙蝠,这会儿完全不知去向。不过,陆子矶此刻根本无暇想到这个问题。他们一行人从老山泉的洞中摸到宝塔寺,陆子矶没让阿德、汝月芬和阿钟出洞,而是叫他们顺原路返回。出洞后,陆子矶背着冒辟尘掩好洞口,迅速闪入一旁的那片古柏林里,目光向宝塔周边一扫,闪身横过甬道,扑入禅房后墙的几棵古樟的阴影中。
有两个僧人步出烛火摇曳的大雄宝殿,走入炉火熊熊的斋堂。
第198节:心 事(8)
陆子矶伏在墙下的草中一定神,便飞步绕道塔后。宝塔的北门紧锁,后门两侧分别有两扇梅花形的空窗,塔身四面都是这种梅花形的空窗。他扒着窗框略一探听,一手反托着背上的冒辟尘纵身一跃,翻入塔内。
塔里的光线非常幽暗,阴湿而又沉闷,空气中带着一种久无人气的寂寥和霉味。除了那几扇空窗透着些亮光,其他的地方都隐没在一片浓黑之中。
塔壁四周绘有佛像并有一圈佛龛,佛龛中布满了蛛网而地板上则到处是积尘。陆子矶环墙而行,见塔中有一空门,门内有一架一级级螺旋而上的狭窄木梯,他便遁入空门,背着冒辟尘一步步地拾级而上。冒辟尘原来耷拉在他肩上的脑袋,此刻向后仰去,歪在了一边。
那个阿钟说,七层的内顶极低,实则只有半层,人得缩头弯腰,因而气喘如牛的陆子矶爬上六层,便解开绳索将冒辟尘放下。
宝塔的四个门洞劲风出入,塔廊那儿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吹得呼呼作响,有如树叶或破布烂衫在风中疾舞。从塔身四门中蹿出蹿进的风,竟使陆子矶感到有几分凉意。他吃力地将冒辟尘靠中间一移,避开风头,就背靠着塔心的巨柱坐了下来,那是根有两人合抱的粗大的立柱,直上顶层。陆子矶一坐下来,心气一泄,人一软,就慢慢地滑倒在地板上。
他再看看那一片殷红血迹的胸脯,软软地伸过手去搭他的脉。冒辟尘此刻脉息微弱,似有似无,如一丝游风。
方才在老山泉的洞窟内,陆子矶在风灯下,剔出嵌入冒辟尘胸膛的两颗弹头,上了金创药,重新将冒辟尘包扎过了。这时冒辟尘的几处枪伤虽出血不多,但打那之后,他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昏迷,完全失去了知觉。
陆子矶的目光移向了洞门之外,跳过了苍黑色的塔檐和一枝枝衰草,投向在一片晨曦中渐次展开的一片连着一片的屋面。他的眼中充满着无限倦意和悲凉,他不知道现在能再为冒辟尘做点什么。
一盏盏塔檐的翘角铜铃此刻在风中磕击出一声又一声细碎而又悦耳的铃声。
蛇郎中伯伯背着冒叔叔早就消失在那片古柏林里了,但阿德仍从重新堵上的那块大石的罅隙中向外看了很久。他没有想到那个冒叔叔会有这样悲惨的身世,也没有想到这个世间竟然会有如此多的血腥暴虐。
可这个蛇郎中伯伯临分手时,竟不许他们再来望夫塔,救冒叔叔的事就到这儿结束了。他说,那些人都是和官府勾结的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土匪,一旦被人发现他们仨也掺和这件事,那就必死无疑,而且恐怕还会害了他们全家。
阿德说他就不信,他们就这么神,啥事都能弄得那么清清楚楚?蛇郎中伯伯一听就急眼了,他说如果他们再掺和进来,他立马带着冒叔叔离开这儿。于是阿德只好什么也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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