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谁要再想把我一个人留下来看门,我就……就逃走!”阿德喉咙毛哈哈地对自己说,然后清清嗓子睡了过去。
藕河街,街路边,一条清凌凌的河中布满田田的荷叶。七八月间,只要人肯下水,便能从河泥踩出一段段白白胖胖的莲藕来,所以叫藕河街;蚌壳弄两头窄,中间宽,弄堂弯弯呈蚌形;老山泉,有一潭泉,宝塔街,也没啥说的,那街的尽头临河有塔。但桐镇很多街巷的地名,有时令阿德颇费思量。同样窄小的街,一码色的石板路,曲里拐弯的小巷,但这儿竟叫什么他娘的花山头。
阿德抠下巷壁一块灰白的墙皮,砸在对过的墙脚下,然后又将弹到脚下这块墙皮用脚碾得粉碎。
“这儿为啥叫花山头,为啥?谁说得出,我输一只大饼,咸的!”阿德问金山、阿钟,他没问扯着他后襟的玲铃。他知道玲玲喜欢自己,但他越来越不喜欢这个玲玲,尤其是看到她头皮上有几只头虱爬过之后就更不喜欢她了。但这个玲玲只要一听到他家门有啥动静,连开门关门都要从对面探头一看。阿德无论去哪儿,她都会屁颠屁颠跟上来。
“我!”阿钟高高地举起手来说,“不过,我欢喜甜大饼的。”
大饼店里的咸大饼,三个铜板,而甜的,五个铜板。
“我也是!”玲玲仰起脸来笑道。
“你倒是说呀,说都没说,就‘我欢喜甜大饼的’!”金山不屑地扫阿钟一眼。
“这儿……老老早早就叫花山头,大约我爹娘都没养出来的时候,这儿有山,一座小土山,开满花呵什么的。”阿钟一本正经地说。
“放你老祖宗老老祖宗的屁,瞎讲!”金山转而对阿德说,“哈松他们那条弄堂为啥叫蚌壳弄,说得出来,葱油饼、猪油年糕各一块。”
“你有个屁铜钱!葱油饼、猪油年糕归你自己吧,袋里连粒糖都摸不出来的货色,还猪油年糕、葱油饼哩!”阿钟边说边走离金山,在阿德一侧说道。
阿德知道蚌壳弄为啥叫蚌壳弄,但就像阿钟说的,金山连买粒粽子糖的铜钱都没得。他无意于吃那样一个空心汤团。不过,一听金山说到蚌壳弄,阿德心还是忍不住一跳,他一想就想到那个红衣女孩。在蠡湖边见过不久,阿德几回像急行军似地走完整条蚌壳弄。可是未能再见到她,也没闹清她在弄内什么地方住。最后一次却碰到哈松,哈松打着呼哨叫人,然后双眼如蜇,盯死他走完整条蚌壳弄。他心虚极了,敲小鼓似的。从此,他再也没有涉足这条弄堂半步。
阿德但见金山向阿钟扬起手,忙用肘关节抵住金山软肋,大声说出蚌壳弄得名的道理。
阿德特别看不上金山,阿钟哪句话一触犯他,他就直接动手,因为阿钟打不过他。欺软怕硬的东西!阿德向金山直直地伸出手,抖一抖大声说道:“葱油饼、猪油年糕各一块,来!”
金山看看阿德的眼睛,口气软软地说:“好好好,我先欠欠,过三日,如何?”
一看金山服服帖帖,阿德也就算了。而玲玲却嚯嚯霍地大笑不止,笑得金山脸色大变,但也只得怒目而视。动过一次手的,对玲玲。第二天,玲玲爹当胸一把拖着他,扳着自己的一根根手指对他比划着说,下次再这样,手节骨就这样啪啪啪地一根根扳断。金山当下魂飞魄散,从此再不敢惹玲玲了。
再过几天就开学报名,娘再三关照阿德,今儿不许出门,收收心。但他不顾一切地溜出来,约齐金山、阿钟出来转转,因为这是最后的疯狂。
阿德同金山、阿钟讲了他家弄堂里红绸翻舞的事。阿钟战战兢兢地接着说,他很早以前听人说有一个打夜工的人,半夜三更路过望夫塔,猛一抬头,看见过阿德说的这样的红绸带从塔顶飘下来。阿钟确切地告诉阿德和金山,红绸带从塔顶飘下来的时辰是:夜里一点三刻。
金山鄙视地盯着阿钟骂道:“放你老祖宗老老祖宗的屁,全是瞎讲!夜里一点三刻,啥人当场看过钟的?一天到夜都是这一套,人家问问去茅山有多远,还都给人家精确到小数点以后多少位,全是放狗屁!”
第20节:学 堂(4)
阿钟眨眨眼睛,开始反击,“喏,你自己喏……”
“好了好了,碰在一起就拌嘴舌,没劲!”阿德止住了阿钟。
“咱们去爬宝塔吧?”阿德提议道。他今朝死活都想去看看那座桐镇人称作望夫塔的宝塔,从前爹娘领他爬过几回,但这回味道变了,天爷呵,红绸带从塔顶飘下来!
“冲呵!”阿钟自个儿一马当先地向前奔去。金山也“嗷”的一声,欢势地跟了上去。阿德、玲玲嗷嗷直叫,随后一路急追上去。
花山头当中有一块空地,空地中央有一圈低矮的大叶黄杨,圈内有几簇根须裸露的月季和落叶杂草鸡屎。黄杨树下有几只母鸡扎煞着羽毛,极舒坦地在自个儿刨出来的坑里打着滚,并随意地在边上东啄西啄。突然,空地尽头的拐弯角那儿传来几声大难临头的鸡鸣,树下的鸡,纷纷扬起脑袋,警觉地左右张望一番,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事不关己地继续泥浴。
阿德他们在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更比一声凄厉的鸡叫声中拐过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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