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怨_胡蜂【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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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德回眸一看,牛郎中居然一脸凄恻地盯着刚才红衣女孩站过的那个墙角,那一双灵巧活络的手,此刻木僵僵地摊在膝间。看见阿德回头,牛郎中垂下眼睛,开始收拾家什。待那两个背影晃远了,牛郎中又抬起眼睛向那个红衣女孩站过的墙角看去,他的眼中突然透出一股冷酷决绝的神情,但他随即又凝视着脚下那只鸡,它已经踱起了方步,似乎对刚才的经历浑然不觉。

  麻脸鸡主没追上那俩孩子,回转身来捉走了他的鸡。小街上,这会儿空无一人,冒辟尘手里攥着麻脸鸡主付给的几个铜子,依然坐在那发愣。

  风过来,吹动了一地的鸡毛。

  牛郎中冒辟尘收起摊在膝上的家什,穿过堂屋,直接进了他的西厢房。厢房内陈设异常简单,一张落了帐子的单人旧木床,加一桌一椅,两口白坯木箱,便是这屋的全部家什。

  冒辟尘慢吞吞地洗过手脸,揭开罩在桌上的罩子。桌上赫然摆着一盘对半切开的牛卵子和一盘油浸豆。他取出酒壶,颓然坐在桌边,直接对着酒壶吃起酒来。吃着,吃着,一斤白干落肚,他血红的眼睛死盯着的那面墙皮剥落的墙上,渐渐地化出一个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女孩来。

  那个小巧秀气的背影转过来,甜亮甜亮地喊一声:“冒大爹!”

  冒大爹捧着一摞画稿,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葱白似地立在一大堆男孩中的那个女孩,她是花妮。花妮是司空家七房十几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儿,活泼乖巧聪慧,人见人爱。她和这十几个堂兄一起在自家后院的画室中习画。

  “你把我的画还我,好吗?”花妮恳求道。

  “花妮是不想让爷爷看到你的画了,是吗?”冒大爹笑呵呵地问。花妮爷爷自幼学画,专攻山水花鸟,是吴门画派一耆宿。

  “不是的,忘画米了,她要饿的呀!”花妮忽闪忽闪眼睛,扬起眉梢,正色地说。

  “噢……好好好……”冒大爹翻出花妮的画,她画的是一只小鸡。

  冒大爹将她的画纸轻轻地抽出来,一脸严肃、小心翼翼地放在画案上。

  花妮迅速抓起画笔,她的画笔随着手腕上的银镯一抖一抖的,画纸上便多了一摊米粒。银镯上的那条张牙舞爪的银龙在阳光下闪烁着一涡一涡的银光。

  冒大爹一脸阳光地抬着眉毛抿着嘴,挤眉弄眼地托着画稿走出门去,他听见那个小人儿轻轻地舒出一口气,甜亮甜亮地说一声:“谢谢,大爹!”

  那个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女孩,从墙皮剥落的墙上,渐渐淡化了出去。

  冒辟尘轻轻地放下空酒壶,如抹桌子似地将两只空盘向边上一撸,走到挂黄油布包的地方,从插袋里的刀剪钩勺中取出一柄柳叶刀。

  他朝银光闪闪的柳叶刀吹一口气,血红的眼中立时掠过一抹杀气。

  冒辟尘锁上门,稳稳当当地走过小街,折进了一条驳弄。

  落日最后涂在西天的那抹霞光彻底消失了,天空一片清白,渐渐地又现出一片瓦灰。王忆阳背着画夹娉娉婷婷地走出镇子,慢慢地向远处那座已经废弃的石桥走去。

  自从运河改道,这儿便是荒天野地,她就喜欢上这儿来,尤其是红日西坠,天黑之前。每个假期回桐镇,只要散步,她就来这儿,作为这桐镇豪门望族王伯爵之女,她也是桐镇万众瞩目的人儿。但在这儿,再没人像看猢狲赤膊戏似地看她了。傍晚时分,她常常一人这样独自外出写生。

第22节:学 堂(6)

  她今年刚从省城的国中毕业,报考省城的美院,没中,回到镇上温课,准备明年再考。

  一些零零星星的小花,仿佛被一只手不经意地撒落在这荒野林中各处。微风袭来,羞羞答答地轻轻摆动着纤细的茎叶,似乎在娇声娇气地诉说什么。

  王忆阳微微一笑,俯身采下一朵红百合,边走边嗅,一副神定气闲的样子。

  远处的驳岸上有两个弯腰曲背的纤夫,他们的身后是一艘黝黑的乌篷木船。纤夫和船在苍苍的天底下,逆流游移。

  一只小鸟从天而降,想落进前面的草丛里,但那鸟在草丛上空,一声惊叫,一提劲,转投远处而去。王忆阳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不知走过多少趟了,但她从未生出过这种感觉。她本能地停下脚步,向四周茫然地张望。

  就在这一瞬间,王忆阳眼前一黑,一个瘦长的身影倏地出现在草丛后,几个起落便立定在她面前。来人带出的一股劲风中,挟着浓烈的酒味和男人的体味。

  长长的走廊两边,教舍敞开或虚掩的门里传出一阵阵琅琅的书声。阿德的胳肢窝里夹着个红布书包,跟在直发抵肩的女施先生身后,小心地向两边教舍迅速地瞥上那么一眼,然后马上收回目光,看着女施先生的背脊。

  这个女施先生身材好看,面孔也好看,用曲老先生的话来说就是窈窕淑女。阿钟就在这学堂里念书,所以阿德早就知道这个女施先生。他不仅知道这个教数学的女施先生,他还知道这学堂里教国文的男施先生和教体育的徐先生,女施先生、男施先生和徐先生三人常常结伴出行,他们讲着国语,一身洋装,在桐镇一片深蓝浅灰的长衫马褂和对襟大襟短衫中分外扎眼。阿德暗地里喜欢这个美丽的女施先生已经很久了。他问过自己:啥人喜欢难看面孔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因而分到女施先生班上,阿德高兴得不能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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