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舍里的空气是慵懒的,一种带有几分肃然的那种慵懒。在这种慵懒中,阿德的意识开始变得混沌起来。忽然,一道若隐如现的红雾如带,从汝月芬足下缓缓升起,轻巧地从众人头顶飘过,牵牵扯扯地逸出窗外。
阿德立时警醒地睁大双眼看过去,但又什么也没有。这使他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在后弄里看到的情景。这应当是夜里出来的东西,怎么白天也有?白日里,人可以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东西都不经太阳光一照的,太阳光一照,什么东西都会化成一摊水的。但阿钟非说是一摊血水或者是一摊黄脓。一摊血水倒也罢了,但凭什么还是摊黄脓?这狗头,总是把什么东西都说得叫人恶心巴啦的。天一黑,这些东西就会出动,趁着夜幕掩蔽登场,要么吓人,要么害人,这他们都知道。可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东西是不会被放出来的,这是常识。
阿德目不转睛地死盯着汝月芬足下,可这红晃晃的东西再没有出来。她的一绺乌发在风中微微飘拂着,腮帮上烙着几道衣袖的折皱印迹。
周围仍是一片均匀的呼吸声和女施先生的笔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阿德又闭上双眼。他想也可能是汝月芬的红衫晃的!
不过,学堂里盛传凡是红的东西不能见,红的东西不能捡的说法是由来已久了。红橡皮红铅笔红手绢红手套红帽子,凡是红的,谁见了谁捡了谁倒霉,这都是那东西变的。阿钟有一日在放学大扫除时,拎了把扫帚溜出来四处游逛,在男施先生住的三楼阁楼的锁眼里见了地板上有红铅笔一支,他屁滚尿流地逃下楼来告诉同样在做值日的阿德,他还说那红铅笔自个儿还会动的。他们像捉贼一样招呼了一拨人,轻悄悄地上了楼,有些有心没胆的家伙,就呆在二楼拐角上等消息。结果是屁也没有,阿钟诅咒发誓讲他亲眼目睹,但这还是让阿德很失望。不过,阿钟在下楼时从三楼滚到了二楼,胳膊摔脱了臼,印证了谁见了红谁倒霉这句话。但就是这样,第二日每堂课一下,还是有成群结队的人贼头贼脑地上了三楼。当然,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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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学 堂(8)
阿德决定不把他刚才看到的东西说出去,不管是真看到还是假看到。他谁也不说。后来,阿德很坚定地对自己说,就是汝月芬的红衫晃的!他决定彻底忘记这件事情。
女施先生正正眼镜,理理鬓发,鹰隼似的眼睛扫视一周。然后蹑手蹑脚地下讲台,走出门去。她的脚步声由轻而重地消失在长长的廊檐尽头,阿德早就发现女施先生几乎天天如此。
没有睡着的人,都感觉到身上那份无形的重压被撤下。教舍里有一阵轻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个两个三个……小脑袋从桌上抬起来,像荒原鼠一样张目四顾。
哈松悄然离座,老一套,哈着腰沿教舍四壁狂奔一圈,坐回去。稍息,又出行狂奔一圈。这杀胚在学堂里拽得要命,他蚌壳弄的小弟兄全在这儿念书。除了动不动就哭叽叽哭叽叽的阿钟,阿德的哥们一个也没在这。不过,除了那次课桌上的留言,这哈松倒是也没把他怎么样过。
“铛……”校工伯伯的摇铃声,由远及近。校园里轰的一声,又跟炸了窝似的。每回都这样。
教舍里那一片睡眼惺忪的眼睛,多半是女生的。阿德神气十足地看一眼汝月芬,她依然保持刚才的姿势,还睡着。他觉得她特别犯困,像睡不醒似的。
“嗨,醒醒,要吃晚饭了!”哈松到东到西,粗声大气地拍打几个还在梦中的女生。他又走到汝月芬桌前,长脸上满是笑意。阿德很担心哈松的爪子,再去拍打汝月芬。但她不待哈松触手,自己醒来了。阿德松了口气,双手撑两桌,荡空着站起来。她一脸倦意,比没睡前更加疲乏。
哈松对汝月芬龇牙一笑,走开了,悠然自得地张望着,忽然他的眼里飘过一丝捕猎者见到猎物时的惊喜。
哈松大步走到仍然酣睡的林立生面前,猛地向前一拖课桌。轰隆一声,林立生当即一头触地,跌翻过去。那几本香烟壳子订成的作业本随之哗啦一声散在讲台四周。
“先生来咧!”有人在门外一声尖叫,男男女女便纷纷夺门而入,林立生的作业本在众多匆忙慌乱的脚下碎作一团。
林立生抚着额上一个大青块,爬起身捧着本子,发出碎碎的啜泣声。
哈松狂笑着闪到阿德跟前,欲往自己座位奔去。
阿德想都不想,双手再撑课桌,腾空而起,将哈松踹出去。哈松连滚带爬嘭的一声,撞在讲台上。
汝月芬在座位上一声惊叫。
哈松当时像条汉子似的,拍拍身上的灰,硬撑着走到他面前。他盯着阿德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俩字:“有种!”
对哈松可能作出的反应,阿德虽然心里早有防备,但哈松那种眼神,让他不由得心头一凛。
女施先生面孔微红,娇喘吁吁地走进门,一见林立生课桌斜横,一地狼藉,再看默然落泪的林立生,便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几个女生七嘴八舌地把刚才发生的事学了一遍,但谁也没提阿德。
“哈松同学,到走廊里站着去!”女施先生吩咐道。
已经回到座位上的哈松吃力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在一片哄笑中走出门外。他临出门,又毒毒地瞥了阿德一眼。阿德心头又是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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