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白花花地洒满一地,新马路上到处是三三两两往学堂去的学生。他们边走边玩边聊,似马路边上的那条小河,漫不经心,拖拖沓沓。
阿德小步踢着石子,走到三岔路口。有一条岔路直通他原来念书的私塾,他去过好几回,那儿已大不如从前。读书声稀稀落落,院内冷冷清清。几次他都没有进去,接替曲老先生的那位先生说阿德是灾星,阿德走后,陆陆续续走了很多孩子。
不论早上中午,每到岔路口,阿德就开始东张西望,一到这个地方,这个时辰,那个红晃晃的身影有时会在他前面不远处飘飘忽忽的。
他的眼睛一亮,用力一脚将石子踢得远远的,大踏步赶上去。
小风轻轻地吹拂着她头顶上一对红蝴蝶结,蝴蝶结忽东忽西,活物似地随风轻扬。她的身姿婀娜娉婷,如微微绽露花苞的红莲,鲜洁美艳。
第26节:学 堂(10)
阿德与她保持一段适中的距离,往学堂走去。
在一块儿念书也这么两年了,但他一直没能和她说点什么。她总是那么文文静静地坐在那,摇头点头,不出一声。不像那些傻逼疯丫头,成天价唧唧喳喳,老家贼似的。还啥时候都爱扎个堆,连他妈的上个茅房也联袂而行。
阿德知道自己成天惦着这个人,与人说话,总想着她能听见看见。先生提问时,他举了左手举右手。这样做也全是为了这个汝月芬,他是要说给她听的呵!如若答错了,他是肝肠寸断,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出错。谁答得出来,谁就是他的仇人。但她从不正眼瞧他,昨儿他和哈松交手,她也未置一词。有时真叫人沮丧!幸而,她对所有的人都那样,这也就罢了。
前面路边有一条黑巷,里头住着个疯婆子,她家人一不留神,她就冲出弄堂,在新马路上指天骂地。他们谁都知道,没一个敢贴那边走路,别给一把搭进去,煮煮吃掉。
款款前行的汝月芬突然反身回顾。她牵动着小口樱桃,但什么也没说。犹豫片刻,汝月芬幽幽地看他一眼,走进学堂大门。
这一眼看得阿德心口一阵乱跳,他涨红着脸稍作迟疑,又大步地跟过去。
午睡睡到一半时间,汝月芬身子一颤,醒了。阿德的座位还是空着,女施先生的位置也是空的。
哈松眼睛发呆,趴在桌上发愣。
她轻悄悄地向门口走去,哈松将长脸深深埋在臂弯里。
汝月芬走完铺满方砖的阴凉过道和长长的木地板回廊,上楼下楼,绕了大半圈,仔仔细细地辨认一间间毫无区别的屋子。
汝月芬在一间门窗玻璃都被细心糊上报纸的房门口立定,踌躇再三,轻轻地叩响房门。门内没有一点儿声响,但她仍敲个不停,笃笃笃笃笃……
门猛地拉开一半,徐先生的短发根根直立。他一脸怒气堵住门,生气地说:“乱敲什么,敲什么!”
徐先生高大英俊而又威猛,学堂里有不少女先生和女生都很喜欢他。汝月芬原来也很喜欢徐先生,但从现在起,她再也不会喜欢这个徐先生了。
房间里满是新鲜的胶皮味道,她知道在里屋门后,有几个开线破口的足球和铺着报纸的棕垫。
汝月芬垂下眼睛怯怯地说:
“找施先生,施艳林先生。”
“施艳林先生怎么会在这,回教舍去!”
汝月芬幽幽地顺着原路往回走着,她感到有些若有所失。
铃还在一路响着,教舍里开始沸腾了。哈松伤心地看着汝月芬出去进来,林立生用手背擦着口涎。
汝月芬坐下不久,女施先生进门了。她的头发有点散乱,眼神有点慌张。
汝月芬一双眼睛黑沉沉地看着她。
“有事吗?”她扎着双手问汝月芬。
“卞德青在潘家巷躺着,出好多血。”汝月芬冷冷地扫一眼哈松。
教舍里掀起一阵小小波澜。大家七嘴八舌互相询问。
哈松低下头去,用大拇指甲狠刮桌面的油漆。
林立生从座位上吃力地站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哈松。
“哈松,到走廊站着去!”女施先生向哈松喝道。
哈松躬着腰低着头到走廊,面壁而立。
女施先生在门口差点儿与男施先生撞个满怀。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男施先生气冲冲地问,女施先生说好了下午上课前要到他那儿去取一筐枇杷,那是他早上去大湖毛公岛顺便帮她买的。
“……回头再说!”女施先生领着汝月芬出门就小跑。
“回自己座位上去!”男施先生凶神恶煞地呵退也想跟出门去的林立生,疑惑地看着女施先生离去的背影。
眼前一片红光初现时,阿德就慢慢醒过来了。醒来时,阿德直觉收紧的头皮脸皮颈皮一阵刺痛,他抬抬手,脑袋里一片金属声大作,只好一动不动地依墙而卧。一地的冬青籽浸于一团干血之中,这次亏吃大了。
巷内和新马路上空无一人,静得连一丝风也没有。歇息一阵,阿德记起来方才发生了些什么。
走到巷口头,他一抬脚,肥肥大大的泉福就扑出来。他顺势狠命一推,只听见泉福嘭的一声撞墙倒下。但未来得及进退,他便被几只手死死摁住。一阵狂拳狂脚后,他就被抬起来甩到墙上。阿德眼前当即一片金碧辉煌,后脑勺有一股黏稠的液体顺颈而下。他瞪大着眼睛看着哈松对他当胸大脚踹出,然后心口一闷,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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