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阿德用力抬头一看。一张细如凝脂艳如桃花的面庞映入眼来,阿德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卞德青,卞德青……”一声声碎银般的呼唤声,撞入阿德耳鼓。一只暖暖的小手像一抹阳光,温情脉脉地落在他的脸上。阿德一阵天旋地转。
第27节:学 堂(11)
阿德被汝月芬搀进镇北的老方宝伤科诊所时,一路上走得好好的他,脚步有些踉跄,伛腰曲背的,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但他一见跟在他和汝月芬后面的女施先生有些鄙薄地扫了他一眼,就立即又站直了。
老方宝在阿德后脑勺的伤口撒上药粉,开始往他头上扎绷带。老方宝没说什么“幸亏送得早,再晚来一会儿就有大麻烦”,也没说“怎么弄成这样,杀人呵”,只说阿德不碍事的,阿德深感遗憾。
女施先生撮圆嘴唇,叮嘱阿德几句,她有课先走,让汝月芬送他回家。阿德精神一振,脑袋里一片清凉。
“你先出来一下。”女施先生在诊所门口对汝月芬说。一到外面,女施先生问道:“你怎么知道卞德青在潘家巷?”
汝月芬眼瞅足尖,略一沉思,低声说道:“我上学堂路过潘家巷,见哈松他们在巷口等卞德青,卞德青上课了又没来。”
“噢,先生以为你出学堂看过。那你怎么想起来,要到徐先生的体育器材储藏室去找先生的?……我进教舍前碰见徐先生了。”
“瞎找找。”汝月芬的脸和身上的衣衫一样的红。
“怎么会想起来到那儿去瞎找的呀!”女施先生紧追不舍。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一天鱼鳞状的云,挨挨挤挤地布满天空。
女施先生一脸困惑地看看汝月芬,心绪烦乱地走了。
“过两天,就可以去翻本!”老方宝乐呵呵地说。
很小的时候臂膀摔脱臼,老方宝用掌在他肩臂处一模一捏一撸,将手臂往上一提一推,未等他哭出声来,嘿一声就把榫头接上了。阿德非常信得过老方宝。
老方宝利利索索地摆弄着家什,量出一大包药粉,塞给阿德。阿德非常敬畏地看着那些瓶瓶罐罐里的药粉。镇上人都知道老方宝看伤科,外敷内服就两种药粉。早些年,他走江湖打拳头卖膏药时,也就这两种药粉。
汝月芬跟着阿德出门,来时是她搀着他进门的。
满头白花花的纱布,阿德愿意,这模样有几分悲壮。一走在街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罩衫上的扣子全没了。一阵小风吹开他的衣襟,衣角临风飘舞,阿德觉得很神气。但走着走着,他觉得在那一对墨玉般的眼睛注视下不会走路了。
阿德双腿夹裆,步履歪斜,有几分醺醺然。
路上不断有人问:“咋了,头怎么摔开了?”汝月芬一律替他作答:“不当心跌的。”阿德很幸福,尤其是箍桶匠老爹对汝月芬喊道:“小妹妹,你小哥哥头摔开,不好叫风吹的呀!”汝月芬点头称是,未作任何申明。
脸上身上的大片血渍,使阿德生出一种如沙场杀敌归来的豪气。
她突然牵扯他的衣角,示意避开迎面来的一位老阿婆。
老阿婆精神健旺,迈动小脚噌噌噌地走得飞快。她和他迅速折进一条小弄堂,一路逃开去。
汝月芬对阿德说,老阿婆是接生的王阿婆。不论在啥地方,一见她就扑过来一把捉住:“啊哟喔,乖囡囡呵,快点让阿婆看看呢!”
“肉麻得很!”汝月芬说。
老阿婆仍在四处找寻那凭空消失了的小人儿。接生老娘按惯例,讨要被接生人的胞衣,白烧吃下,大补。病病歪歪的王阿婆自吃掉汝月芬胞衣,百病全无,连折磨她几十年的老风湿也好了。她嘴皮子吧嗒吧嗒逢人就讲:“真灵呵,真个灵的!”
汝月芬浅浅一笑,阿德也轻轻一笑。他像吃了人参果一样长精神,因为感到与汝月芬之间有了一种默契和亲近。
他们一出弄堂口,竟然是花山头,汝月芬远远地向牛郎中住的屋门前瞟了一眼,微微地皱着眉,指指另一条弄口,对阿德道:“你一个人走吧,我走这儿回家。”
“为啥?”阿德扫兴地问,“你从这儿回,不得盘一个大圈吗?”
“我不想看见那个牛郎中。”汝月芬稍许有些焦躁地扭扯自己的衣角。
阿德记起了那一次同金山、阿钟他们在那儿看阉鸡,汝月芬裹足不前最后离去的事,当时他以为她主要是不想看到那种场面。他使劲地贴墙向空荡荡的屋门前望一眼,想看看门开着没。一看那门关着,阿德带着一种希冀对汝月芬说:“没人,门关着呢!”
“路过也不成。”汝月芬犹豫了一下,才闷闷地说道,“我想起这个人来就有点怕的呀!”
“那这到底是为啥?”阿德觉得女人家真没劲。
“我也不知道是为啥。”汝月芬忧愁地看着阿德。
阿德又变得兴致勃勃起来,他拖一把汝月芬,指指那条弄口,爽气地说:“那我们走!”
汝月芬看着出这么多血,但精神劲仍很足的阿德担心地问道:“头都开了,你就不想想你回转去,会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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