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怨_胡蜂【完结】(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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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孔紫酱色的船老大扳着大舵,如海军上将般地威严,笔直地立在船尾的舱房里。而站在一边摇大橹的老卜头,阿德认识,他是绍兴阿婆的男人。绍兴阿婆在斜桥河口摆了个葱摊,娘要用葱时总打发阿德到这个绍兴阿婆那儿去买的。老卜头对一个沿着船舷撑篙一路走近的赤脚汉子说:“阿四呵,你家主婆在岸上送你呢,你看伊的眼睛呢,夜里你没喂饱人家呗!”

  两岸都有看他们出船的人堆,如夹道欢送一般。

  “老翘辫子!”那个叫阿四的往人堆里瞅了一眼,没找着,便笑骂一声,又拖着竹篙往船头走去。

  那艘船一驶入较为开阔的河道,船上大橹都摇将起来,船速骤然快了许多。阿德一直站在那儿看船,他突然看见大船驶过后的河道里,竟有许多小鱼像着了魔似地纷纷蹿出水面,向两边逃散开去。有两只小划子上的渔夫,见此情景,便操起赶网,喜滋滋地划了过去,另有一艘乌篷船也急忙追过去,加入捉鱼人的行列。于是岸上的人又改看捉鱼了,他们的神情投入而又专注,眼睛一律都是直勾勾的。

  阿德始终在诧异,怎么一下子会有这么多鱼蹿出来呢?他问旁边一个小伙子,不料那个小伙子竟怒气冲冲地反问他一句:“你问我,我问谁呀?”说完又津津有味地去看那些划来划去的船了。

  阿德看到那些颇有斩获的捉鱼人都收船划向河湾河汊,看到人都散尽了,才怏怏离去。原本一有点什么事,他想用最快的速度告诉的人是阿钟、金山,但现在对他们,他再没有那种迫切的诉说欲望了。他只想同汝月芬说说那个牛郎中的事,分享他把老甲鱼和施警长他们耍了一耍的秘密。但汝月芬与他分手回家时的那份冷淡,令他心里很是添堵。那个该死的邋遢高申!

  学堂,阿德这会儿是不肯去了的,回家时间又尚早,到汝月芬家里去看她,他又不敢。于是他便百无聊赖地四处游荡,但一会儿,他有些口渴难耐,刚才讲得太多了。突然,他看到桥堍下的那家茶馆店的茶房,拖了一板车的竹壳暖壶当当心心地从七高八低的碎石路上推过,他立即想到了老山泉茶馆店。

  “去听会儿书吧!”阿德对自己说。他做贼心虚地朝四面一看,什么熟面孔都没有,立即蹿进混堂弄,向老山泉茶馆店跑去。

  桐镇有好几家茶馆店,但在镇头街尾的茶馆店,大都是乡下人有事出街或者是做做小生意的人落市后吃茶海聊歇脚的地方,这种茶馆店只供粗茶,店堂里也非常简陋。

  但老山泉茶馆店在桐镇却是独出一角的茶馆,首先这茶馆开在一片古宅中,它本是明朝万历十五年间的一个探花的府第。很多年来,这是镇上有头有脸,有铜钿的吃茶人常常聚首吃茶的地方,在老山泉馆店吃茶那是一种身份的标志。在这儿吃茶,不仅有茶点,而且还可以叫外卖,店里唱戏说书的台子虽然比书场戏馆的要小,但却比那些地方更精致考究。

  老山泉的地界在府前街,在镇公所的后面。阿德是这儿的常客,他一放夜学,只要可能,常常会绕到老山泉,站在大门外听立壁书,要是茶房振兴伯伯当值,看到阿德来,他便会从大门出来进去时将门留出一道缝来,让他听得更清楚些。有时干脆还会把他放进去,直到曲终人散,他才回转家中。

  有时阿德因为在学堂未能饮水,再加上一路狂奔,到老山泉时,阿德已是口干舌燥,干渴难耐,书场散场后,他便逮住那一只只茶壶,将其中茶脚一一逼干吃尽。三伏天气这茶脚既解渴又降暑,但一来二往,阿德在吃茶方面被惯出一身毛病。茶非精品不饮,而且碧螺春雨前毛尖,他一饮便知。

  振兴伯伯比爹大个一岁半岁的,但比爹有精神气,还有孩子缘。阿德就很喜欢他。阿德带林立生到老山泉来过几趟,林立生同振兴伯伯也熟识了起来。阿德有时不去,他也去。一到茶室关门打烊,林立生就帮着扫地抹桌子,抱着一畚箕一畚箕的瓜皮果壳去很远的地方倒垃圾,因而老山泉里的香烟壳子都归他了,即使他不去,他们也会替他留着,振兴伯伯有时还会将烟壳子拆开抚平,凑成一小摞再交给他呢。

  阿德兴冲冲地向老山泉赶去,那个身板永远挺得笔直的振兴伯正巧迎头走来。一见阿德,他向老山泉茶馆店方向努努嘴,轻声轻气地问阿德:“阿是去我那儿?”

  阿德有几分羞涩地点点头。

第73节:杀 蛇(10)

  振兴伯一脸严肃地对阿德说:“赶快回转去吧,有人刚刚碰上你的娘,对她说了你老在这听书,吃茶脚的事,你娘已经火透火透了!过掉一段时间再来吧!”

  阿德闻言,点点头,手脚冰凉地走开了。振兴伯伯没讲是谁向娘告发了他,但这不妨碍他将那人的祖宗十八辈骂得在棺材里翻身。这一天对阿德来说也是最倒霉的一天,汝月芬么汝月芬不理他了,听书吃茶的事么也被娘知道了,他清楚他回到家中,会有什么样的事在等着他。

  “倒霉呀!”阿德怨天尤人地向家中走去。

  阿德在通往藕河街弄口的一家人家门前的台阶上,一脑门子的官司。他哪儿都不想去,也不想动,一直坐到日头西落,看见三三两两的小不点背着书包,咿咿呀呀地唱着山歌回家去,他才磨磨蹭蹭顺着街路,走进大敞着的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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