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德觉得玲玲是有指的,说的就是他先疏远她的事。不过,确实是他不想跟她玩的。想到这,阿德慢下步来,对那道门缝有些歉疚的一笑。
玲玲忽然把门开得大些,陌生地看一眼阿德,而后砰的一声重重关上家门。阿德骇了一跳,为此,他对这个玲玲极为煽风。
阿德远远地向那段石板路望去。那两个小孩的事,着实让他心惊肉跳过一阵,这种惊骇远远在王瞎子之上。像他们这样小的年纪就可以死掉,他感到死亡原来离得如此之近。现如今再去看那片石板路,也直觉得阴森森的,叫人头皮发麻。幸亏不到那片石板路,就连着有两条小弄堂,他可以穿过任何一条去学堂,去其他地方。他想走哪条走哪条。
第94节:渔 园(4)
“马上回来,这几天天一黑,哪家小孩还被放出去?我看你这两天是在浑水摸鱼,出个花招就溜掉,出个花招就溜掉!”阿德娘喊道,接着阿德娘又对阿德爹说,“你跟过去看看,要不一会,连枪都打不着了!”
阿德爹严词拒绝阿德娘的要求,阿德听见娘自个儿追到门口在门内张望。
阿钟和金山刚才站在远处一户人家的骑楼下,阿钟一见阿德出门就哒哒哒地向他奔来。阿德向准备喊一嗓子的阿钟用劲地使一眼色,做个手势。还算拎得清的阿钟又拨转“马头”,撒腿跑回金山那儿。阿钟这厮今儿理了个马桶盖似的头,要多乡气有多乡气。
阿德绝不回头去看,背后有一对直勾勾的眼睛在盯着他呢,看他是不是又在耍花枪。他一头扎进茅房,然后耐下性子,站在臭气熏天的茅房门口等着。
“干什么,鬼头鬼脑待在这,哪儿不能玩,在这吓人!”一个中年人走进茅房,看见阿德躲在那,大声责怪道。
“出来吧,你娘进去了!”阿钟在外面仍然小心翼翼地喊道。
阿德如获大赦,夺门而出。
“喊魂哪喊!”阿德看看站在远处手舞足蹈的金山骂阿钟。
“走,施家祠堂!”阿钟嬉皮笑脸地一把搂着阿德的肩,与他亲热地勾肩而去。
很多年来,那个施家祠堂,就成了阿德他们的大本营。穿过一条小街,街口有条半弄,走到尽头,就见一块方正的空地。空地边上有一圈墙皮剥落的院墙,院墙正中有一个空门框宕,里面有一个大天井,过天井便是一排廊檐。他们一年四季都在这儿玩,冬天在大天井晒太阳,夏日里躺在廊檐下那青石板上睡中觉,或者坐在廊檐下,背靠那一长排油漆剥蚀已尽的长方格子的木排门,瞎吹牛。
阿德他们从前有事没事全都会在这儿,将排门上一把把铜锈斑斑的长铜锁拨得山响,脊背咚的一声靠在排门上,使劲地拍打门板。门上全是一幅幅孝子烈女和因果报应的木刻浮雕,但现在那些木刻浮雕上尽是些污秽之物。施姓人家原本也是桐镇的望族。但经过百把十年与镇上的王姓氏族七斗八斗,施姓氏族大都落荒而走,不知迁到哪里去了,从此施姓氏族便衰落了。剩下几十户施姓散户,同镇上其他异姓人没什么区别了。
现如今施家祠堂早就成了镇公所的仓房,排门里头堆满了万千捆黄澄澄的草包。若碰上连续十天半月的大雨,江河暴涨,这儿的草包就会全部担出去,装满湖沙,运到河岸江堤上。这是一个只有发大水时,才让人想起来的地方。平时,这儿只有野猫光顾,在这交配生崽。
因为年久失修,这祠堂是破败不堪,一派颓势。墙面上的砖头也七零八落,墙头上杂草丛生,连人字形的墙瓦也无一成形,歪七扭八的。阿德、阿钟和金山他们常常从墙上撬出块把面砖,权作机关,在里头放几张草纸,再合上面砖,标个记号,以备不时之需。
阿德、阿钟和金山走到街边的那条半弄口头,就拐进去了。在通过半弄边上那两间黑屋窗户的时候,虽然阿钟在这之前侦察过了,那个精瘦的小伙,这两日锁着门,不知去了哪里。但他们都情不自禁地往那窗户里瞅了一眼。这个不知道干什么吃的年轻小伙,搬进去只有几个月,但俨然成了这儿的主人,一看见阿德、阿钟他们从这儿出出进进的,就向他们吹胡子瞪眼,惹得他们很不开心。他们也商量过了,一旦这个家伙敢对他们不客气,就同他打一场。阿钟和金山抱腿,阿德做正面攻击,放倒他。他们就不相信,他们仨,还弄不过这像排骨一样的一个人!但有一日傍晚,他们一进半弄口头,就见这家伙正在半弄尽头那一块方正的空地上练拳,踢出了几个漂亮的连环腿,从此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了。
他们蹦蹦跳跳地奔到那方长条石板铺就的天井,就开始嗨嗨嗨地拳打脚踢,金山家里那本拳书找不到了,阿钟就把他家那本《七侠五义》拿来,摊在地上,看展昭如何出拳踢腿,而后照猫画虎地比画一通。
金山边练边将院内石板路缝中的草团踢碎,那些小草一摊一摊的,像蜘蛛伏地。直到天色微黑,书上的字都看不见了,他们才满头大汗地回到廊下歇息。
阿德靠在廊柱上,尽量与那排门保持着距离。那门上除了其他的污秽之外,还有金山搽上去的一摊摊干结的鼻涕。阿德就曾经沾一背金山的鼻涕。有一回,金山还吐了口痰在上头,被阿德胖揍过一顿,此后便比较收敛。不过,阿钟这小子也好不到哪去,在人前将擤下来的鼻涕擦在鞋底或甩在地上,但也常趁人不备,把手上鼻涕搽到那些孝子烈女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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